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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有你,足以为家 小小月星 17391 字 2025-04-15 23: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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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4-15 23:02:18

雨水顺着程野的雨衣帽檐滴落,在他跛行的脚步前形成一小滩水洼。十月的雨总是这样,不急不缓却连绵不绝,像是要把整个城市浸泡在潮湿的忧郁里。他右腿的旧伤在这样的天气里总是格外疼痛,每一步都像是有人用钝刀在骨头缝里来回刮擦。

"谢谢,祝您用餐愉快。"

程野将外卖递给开门的顾客,努力挤出一个职业性的微笑。对方接过袋子后立刻关上了门,连眼神都没在他脸上多停留一秒。他早已习惯了这种被无视的感觉,就像习惯了右腿的疼痛和空荡荡的左胸口袋——那里曾经装着他和妹妹程雨的合照。

回到电动车上时,雨水已经浸透了他的手套。程野看了看手机,晚上十一点二十七分,还有最后一单要送。APP显示这一单的顾客住在城西的老旧小区,正是他自己住的那一带。

"真巧。"他喃喃自语,声音淹没在雨声中。

程野不记得这是第几个连续工作超过14小时的夜晚。自从半年前程雨离开后,时间对他而言就变成了一条模糊的河流,他只是机械地在其中跋涉,日复一日地送外卖、还债、回到那个除了一张床和几件家具外几乎空无一物的出租屋。

最后一单的顾客是个脾气暴躁的中年男人,因为送餐迟了五分钟而对着程野大吼大叫。程野只是低着头不断道歉,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到地板上。最终男人狠狠摔上门,震得楼道里的声控灯都亮了起来。

回程的路上雨下得更大了。程野的电动车在积水的路面上艰难前行,右腿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咬紧牙关。路过便利店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停车进去买了一包最便宜的烟和一瓶啤酒——这是他这周唯一允许自己的"奢侈"。

程野住的是一栋上世纪九十年代建的老楼,没有电梯,楼梯间的灯坏了大半年也没人修。他拖着疼痛的右腿,一手扶着生锈的扶手,一手提着购物袋,一步一步往上挪。爬到三楼时,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右腿直窜上来,他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摔在了楼梯上。

啤酒瓶摔碎了,玻璃碎片和冰凉的液体溅了他一身。程野尝试站起来,却发现右脚踝扭伤了,一动就钻心地疼。他靠在墙上,突然觉得无比疲惫,雨水、汗水和不知什么时候流出的泪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滑落。

"需要帮忙吗?"

一个清冷的女声从上方传来。程野抬头,看见四楼转角处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逆着光看不清脸,只能辨认出是个女孩,手里拿着一个手电筒。

"我没事,"程野下意识回答,试图再次站起来却又失败了,"只是...脚扭了一下。"

女孩靠在墙边恶趣味的看着他挣扎,缓慢的走到他的身边。在手电筒的光线下,程野看清了她的样子:约莫十五六岁,穿着宽大的T恤和牛仔裤,黑色短发,苍白的脸上有一双过分冷静的眼睛。

"你的脚踝肿了,"女孩蹲下来检查他的伤势,动作出奇地熟练,"能自己走是不可能的了,我扶你吧。"

不等程野回答,她已经把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用瘦小的身体支撑着他站了起来。程野闻到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某种书本的油墨香。

"你住几楼?"女孩问。

"四楼,402。"程野回答,有些惊讶于女孩的力气。

“真巧,我是你对门的403,"女孩说,"刚搬来两周。"

程野这才想起最近确实看到对门有人进出,但他每天早出晚归,从未遇到过新邻居。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就是这种狼狈的情形。

女孩——苏晓,程野后来知道她的名字——帮他开了门,扶他坐在床上,然后转身进了狭小的卫生间。程野听见水龙头打开的声音,趁这个间隙环顾自己简陋的住所:一张床,一个二手衣柜,一张折叠桌,上面堆着药瓶和账本。墙上的日历停在半年前的四月,那是程雨离开的日子。

"先用冰敷一下,"苏晓拿着用毛巾包着的冰块回来,蹲下身轻轻放在程野肿胀的脚踝上,"明天如果还疼就得去医院拍片。"

程野惊讶于她的专业:"你懂医学?"

"看书学的,"苏晓轻描淡写地回答,然后指了指他湿透的衣服,"你得换掉这些,不然会感冒。"

程野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湿漉漉的工作服。苏晓似乎看出了他的尴尬,转身走向门口:"我去给你拿点药,我那里有药。"

没等程野拒绝,她已经离开了。程野艰难地换了干衣服,刚躺下就听见敲门声。苏晓不仅带来了喷雾剂,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

“不怎么会弄这种东西,将就着喝吧”把碗递到他面前,"对预防感冒有好处。"

程野接过碗,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自从程雨走后,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关心过他了。他低头喝了一口,姜的辛辣直冲鼻腔,让他眼眶发热。

"谢谢,"他声音有些哽咽,"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苏晓摇摇头,目光扫过他简陋的房间,在墙角的药瓶上停留了片刻:"你一个人住?"

"嗯,"程野放下碗,"以前和我妹妹一起...她半年前去世了。"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说这些。但苏晓的反应更让他意外。

"程雨?"苏晓轻声问。

程野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苏晓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走到他的书桌前,拿起那个倒扣着的相框。程野没有阻止她,虽然那照片他已经半年没有勇气看了。苏晓轻轻将相框翻过来,照片上是程野和程雨在公园的合影,程雨坐在轮椅上,苍白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我是她的笔友,"苏晓的声音异常平静,但程野注意到她握着相框的手指微微发抖,"从她生病开始,我们通了两年信。"

程野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程雨确实提到过交了一个笔友,但他从没见过,也不知道对方就住在自己对门。

"三个月前她突然不再回信,"苏晓继续说,目光没有离开照片,"我查了新闻,才知道她...离开了。上周我偶然看到这栋楼的出租信息,发现地址和程雨信里写的一样,就搬来了。"

程野感到一阵眩晕,太多的巧合让他难以消化。他盯着苏晓,突然注意到她T恤上印着的字样:"全国中学生生物学竞赛一等奖"。

"你...多大了?"程野问。

"十五,"苏晓放下相框,"“偶尔去参加参加竞赛,靠奖金生活。"

程野更加困惑了:"你没有家人吗?"

"我是孤儿,"苏晓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又像是想到什么自嘲的笑了笑“早些年就在社会上自己摸爬滚打。"

程野不知该说什么。眼前这个女孩身上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和冷静,让他既惊讶又心疼。他想起程雨曾经在信中提到她的笔友是个"天才少女",现在终于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你的脚需要休息,"苏晓突然转换了话题,"明天最好请假。"

程野苦笑:"请假就意味着少一天的收入,我欠的债..."

"我可以借钱给你,"苏晓打断他,"我有存款。"

程野坚决地摇头:"不行,我怎么能用你的钱。况且..."

"就当是报答程雨,"苏晓直视他的眼睛,"她的信...帮了我很多。"

两人陷入沉默。窗外的雨声填补了空白,程野突然注意到苏晓的左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像是很久以前的割伤。他的心脏猛地一缩。

"很晚了,"苏晓站起身,"你休息吧,明天我再来看你。"

程野想挽留她再多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谢谢你,苏晓。"

苏晓走到门口,突然转身:"程雨信里经常提起你,说你做的红烧肉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如果真的想谢我,那我想尝尝你的手艺。"

程野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他低下头,不想让苏晓看见自己崩溃的样子。等他再抬头时,苏晓已经离开了,只有那碗喝了一半的姜汤还在冒着丝丝热气。

那晚,程野梦见了程雨。梦里她还是生病前的样子,健康活泼,拉着他的手说:"哥哥,我有个朋友需要你照顾。"他醒来时枕头是湿的,窗外雨已经停了,一缕晨光透过薄窗帘照进来,落在床头那个多年未动的相框上——不知何时,它已经被重新立了起来。

2

傍晚六点,程野提前结束了工作。脚踝的疼痛已经变得难以忍受,但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菜市场。买了五花肉、葱姜蒜和一瓶廉价的料酒后,他跛着脚回到出租屋,在公共厨房里忙活起来。

红烧肉是程雨的拿手菜,也是她生病后唯一还能吃得下的食物。程野曾无数次看着她瘦弱的身影站在灶台前,耐心地等待肉块慢慢炖煮。"火候是关键,"她总是这样说,"就像生活,急不得。"

当浓郁的肉香开始弥漫整个楼道时,程野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他打开门,看见苏晓站在门口,鼻尖微微抽动,像只嗅到食物的小动物。

"你在做饭?"她问,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屋里瞟。

程野侧身让出通道:"正好,快做好了。进来等吧。"

苏晓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来。这是她第一次进入程野的房间,目光迅速扫过简陋的家具和墙上几张褪色的照片,最后停留在床头那张程雨的照片上。

"十分钟就好,"程野说着回到炉灶前,"你先坐。"

苏晓没有坐,而是走到小厨房门口,看着程野忙碌的背影。他右腿明显不敢用力,身体重心都放在左腿上,但手上的动作却娴熟而轻柔,时不时用勺子撇去锅里的浮沫。

"程雨说过,"苏晓突然开口,"你做的红烧肉是世界上最好吃的。"

程野的手停顿了一下:"她很喜欢吃。化疗后没胃口,只有这个她能吃下整碗饭。"

"她在信里详细描述过做法,"苏晓的声音轻了下来,"说肉要切得方正,先用冷水焯,然后......"

"然后用冰糖炒糖色,火不能太大,否则会苦。"程野接上她的话,转身对苏晓笑了笑,"她还记得啊。"

苏晓点点头,眼睛亮亮的:"她什么都记得。你给她买的第一个发卡,你高中毕业时带她去吃的冰淇淋,甚至你第一次约会失败回家哭鼻子......"

"喂喂,"程野假装生气地打断她,"这种糗事她也写啊?"

"她写得很温柔,"苏晓认真地说,"她说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锅里的汤汁突然沸腾起来,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程野迅速转身去调整火候,借机抹了抹眼角。当他再次面对苏晓时,已经恢复了平静。

"好了,"他盛出一碗红烧肉,棕红色的肉块上裹着晶莹的酱汁,旁边配着几颗焯过的小油菜,"尝尝看,是不是和程雨描述的一样。"

苏晓接过碗,手指微微发抖。她小心地夹起一块肉,送入口中,慢慢咀嚼。突然,她的眼眶红了,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

"怎么了?太咸了?"程野慌了。

苏晓摇头,又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眼泪流得更凶了:"不,是......一模一样。和程雨描述的一模一样。"

程野突然明白了。对苏晓来说,这不只是一碗红烧肉,而是她与程雨之间联系的延续,是文字描述变成了真实的味道。他轻轻拍了拍女孩瘦削的肩膀,递过纸巾。

"慢点吃,还有很多。"

苏晓擦了擦眼泪,突然问道:"你为什么要做这个?"

程野盛了一碗饭,坐在她对面:"为了谢谢你昨晚的帮助。还有......"他犹豫了一下,"程雨如果知道她的笔友就住在我对门,一定会让我好好照顾你。"

苏晓低下头,筷子在碗里轻轻搅动:"我不需要照顾。"

"我知道,"程野笑了笑,"但每个人都需要吃饭,对吧?"

两人安静地吃完晚餐。程野注意到苏晓虽然身材瘦小,食量却不错,一连吃了两碗米饭。当他想给她盛第三碗时,苏晓却坚决地摇了摇头。

"够了,很好吃,谢谢。"她站起身,主动收拾起碗筷,"我来洗。"

程野没有阻止,看着她熟练地洗碗擦桌,动作利落得像做过千百次一样。他想起她说自己是孤儿,不知道这个女孩独自生活了多久,又经历过什么。

"你的脚,"苏晓突然说,"明天会更肿。我那里有更好的药膏,一会儿拿给你。"

程野想说不用麻烦,但看到苏晓认真的表情,只是点了点头:"谢谢。"

洗完碗,苏晓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什么。最终,她抬起头:"你想看看程雨的信吗?"

程野的心跳突然加快了:"可以吗?"

"嗯,"苏晓点头,"等我十分钟。"

程野利用这段时间简单收拾了房间,给唯一的椅子垫了个软垫。当苏晓再次敲门时,她怀里抱着一个铁盒子,上面印着卡通图案,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苏晓把盒子放在床上,小心地打开。里面整齐地摞着几十封信,每封都用不同颜色的丝带系着。程野一眼就认出了程雨的字迹,那些略微向右倾斜的圆润字母。

"她每周都写,"苏晓轻声说,手指轻轻抚过信封,"即使化疗最难熬的时候也没间断过。"

程野拿起一封信,信封上标注着日期,是程雨去世前两个月。他小心地拆开,里面是两页写满字的信纸,开头是:"亲爱的晓晓,今天窗外的梧桐树发芽了......"

程雨的字迹比平时潦草,显然是在身体不适的情况下写的,但内容却依然活泼生动。她描述了医院窗外的景色,护士新换的发型,甚至隔壁床老太太养的假想宠物狗。只有在最后一段,笔迹突然变得沉重:"有时候我会害怕,不是怕疼,而是怕哥哥一个人太孤单。他总说没事,但我知道他每晚都在卫生间里偷偷哭......"

程野的视线模糊了。他放下信纸,深吸一口气控制情绪。苏晓安静地坐在旁边,没有打扰他。

"她......"程野清了清嗓子,"她在信里总是这么开心吗?"

苏晓摇头:"不全是。有些信里她也很害怕,很痛苦。但她总说,写给我的时候要尽量开心,因为......"她停顿了一下,"因为她说我的生活已经够沉重了,不需要再分担她的痛苦。"

程野感到胸口一阵刺痛。这就是程雨,即使在最黑暗的时刻,依然想着照亮别人。

"我能......"他犹豫地问,"能多看几封吗?"

苏晓点点头,从盒子里挑出几封:"这些可能你会想看看。她写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程野接过信,一封封读起来。程雨在信中描述了他如何熬夜照顾她,如何为了医药费同时打三份工,甚至如何在医院走廊里对着医生鞠躬哀求。这些都是程野以为妹妹不知道的事情。

"她都知道......"程野喃喃自语。

"她什么都知道,"苏晓轻声说,"她只是假装不知道,因为怕你难堪。"

两人就这样一封接一封地读信,时而微笑,时而落泪。当程野读到程雨最后一封信时,发现日期是她去世前一周。信比往常短很多,字迹颤抖得几乎难以辨认:

"晓晓,这次可能真的要说再见了。不要难过,我已经比医生预期多活了整整一年,这全是哥哥的功劳。我只有两个遗憾:一是没能看到哥哥结婚生子,二是没能亲眼见到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如果有一天你遇到我哥哥,请替我看顾他。他总爱逞强,但其实内心比谁都柔软......"

信在这里中断了,后面被泪水晕开了一大片……

3

清晨六点半,程野被隔壁的关门声惊醒。他迷迷糊糊地看了眼手机,周六的早晨,天还没完全亮。窗外传来钥匙转动和轻巧的脚步声,随后是下楼的声音,渐渐远去。

程野坐起身,右腿的旧伤在潮湿的天气里隐隐作痛。这已经是连续第三个周六,苏晓在天亮前就出门了。起初他以为她是去晨跑或买早餐,但有一次他偶然在厨房窗口看到,苏晓背着书包快步走出小区,上了一辆黑色轿车。

翻身下床,程野跛着脚走到厨房,开始准备早餐。自从一个月前那碗红烧肉之后,照顾苏晓似乎成了他生活中自然而然的一部分。冰箱上贴着一张苏晓的课程表,旁边是程野用红笔圈出的家长会日期——下周二下午。

平底锅里的煎蛋发出滋滋的声响,程野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苏晓发来的短信:"今天不回来吃午饭,冰箱里有我昨晚做的三明治,微波炉热一分钟就行。"

程野皱了皱眉,回复道:"今天不是周六吗?你去哪?"

回复来得很快:"有事。晚上回来。"

这种含糊其辞的回答最近越来越常见。程野叹了口气,把煎蛋和烤好的面包片装盘,又热了杯牛奶。他自己简单吃了两口,然后把苏晓的那份用保鲜膜包好,放进冰箱,在旁边贴了张便条:"记得吃早餐。晚上做你喜欢的糖醋排骨。"

程野收拾好餐具,开始检查苏晓昨晚留在茶几上的作业。数学试卷全对,英语作文被老师用红笔画了个大大的"A+",物理作业本上密密麻麻的笔记旁还画了些小火箭和星星。程野微笑着想象苏晓写作业时认真的样子,小小的身影蜷缩在茶几前,黑发垂下来挡住半边脸。

翻到作业本最后一页,程野发现一张对折的纸条。出于监护人(他最近开始这样看待自己)的责任感,他打开看了看,是一张证券公司的回执单,上面显示一笔两万元的短期理财刚刚到期,连本带利收回两万三千元。客户签名处是清秀的"苏晓"二字。

程野盯着那张回执单,眉头越皱越紧。两万元?一个十五岁的初三学生哪来这么多钱?而且她什么时候开的证券账户?

他把回执单重新折好放回原处,决定等苏晓回来好好谈谈。虽然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自从那晚互看程雨的信件后,一种类似兄妹的纽带就在两人之间悄然形成。程野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对苏晓的事情袖手旁观。

下午三点,程野送完一波外卖高峰后,顺路去了趟超市。推着购物车在货架间穿行时,他发现自己不自觉地往车里放苏晓喜欢的东西:草莓味酸奶、海苔小饼干、速溶奶茶粉——都是程雨以前也爱吃的零食。

"先生,您女儿真幸福。"收银台前,一位老太太笑眯眯地说,"现在会购物的爸爸可不多见。"

程野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老太太误会了。他本该澄清,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谢谢,她是个很懂事的孩子。"

提着购物袋回家的路上,程野心里有种奇怪的满足感。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当作谁的家人了,这种被误会的感觉竟然出奇地好。

到家后,程野把零食一样样放进冰箱,然后开始准备晚餐。他刻意放慢动作,等苏晓回来。七点、八点、九点……锅里的排骨热了又热,米饭也变得干硬,但苏晓始终没有出现。

十点十五分,门锁终于转动。程野从沙发上站起来,看到苏晓一脸疲惫地推门进来,书包看起来比平时更鼓。

"我回来了,"苏晓轻声说,看到桌上的饭菜,眼睛亮了一下,"你还在等我?"

"不是说晚上回来吗?"程野尽量让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像质问,"吃饭了吗?"

苏晓摇摇头,放下书包去洗手。程野注意到她今天穿了件不合身的深蓝色西装外套,看起来像是成年人的尺码,袖口卷了好几折。她的左手腕上戴着一块陌生的智能手表,表盘复杂,不断闪烁着各种数据。

"这是什么场合?"程野指了指她的西装外套,一边把热好的饭菜端上桌。

苏晓明显犹豫了一下:"学校活动。"

程野没有追问,只是给她盛了满满一碗饭。苏晓吃得很快,像是饿坏了,但吃到一半时,她突然放下筷子,揉了揉太阳穴。

"头疼?"程野问。

苏晓点点头,脸色苍白:"有点。今天用脑过度。"

吃完饭,苏晓主动去洗碗,程野则坐在沙发上假装看手机,实则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苏晓的动作比平时慢,几次停下来揉太阳穴,有一下差点摔了盘子。

"你发烧了。"当苏晓终于洗完碗,程野不由分说地把手贴在她额头上,触感滚烫。

"我没事,"苏晓想躲开,"吃点药就好。"

程野已经起身去拿医药箱:"先量体温。"

体温计显示38.5度。程野皱眉:"你今天到底去哪了?怎么会累成这样?"

苏晓避开他的目光:"说了是学校活动......"

"穿着西装外套?带着投资回执单?"程野忍不住揭穿她,"苏晓,你到底在做什么?"

苏晓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你翻我东西?"

"我只是检查你的作业,"程野叹了口气,"回执单就夹在作业本里。我不是要干涉你,只是......"他停顿了一下,"只是担心你。"

苏晓的表情软化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轻声说:"我在做投资。用竞赛奖金。"

"十五岁怎么开证券账户?"

“和其他人合作,用他的开的……。"苏晓的声音更小了,"获利和他分成。"

程野倒吸一口冷气:"这是违法的,苏晓!如果被发现——"

"但我做得很小心,"苏晓急切地解释,"而且收益很好。上个月我刚赚了两万,一人50%的分成......"

程野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发烧的女孩,突然意识到自己完全不了解她的世界。在他眼中,苏晓还是个需要照顾的孩子,而在现实中,她已经能够熟练地操作股票和理财产品了。

"先不说这个,"程野决定暂时搁置这个话题,"你需要休息。有退烧药吗?"

苏晓摇摇头:"吃完了。"

"我去买。"程野站起身,却被苏晓拉住了衣角。

"不用,我睡一觉就好。"她的声音带着恳求,"别走。"

程野心软了:"那至少喝点热水。"

照顾苏晓吃完从自己那里拿的退烧药,程野看着她蜷缩在沙发上的小小身影,突然做了个决定:"今晚你睡这里。"

苏晓困惑地抬头:"什么?"

"你发烧了,不能一个人,"程野已经开始从衣柜里拿备用被褥,"我睡沙发,你睡床。"

"不行,这是你的——"

"别争了,"程野打断她,"病人要听话。"

最终,苏晓妥协了。程野帮她铺好床,又倒了杯温水放在床头。苏晓换上程野借给她的T恤当睡衣,钻进被窝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黑发散在枕头上,衬得脸色更加苍白。

"谢谢,"她小声说,"哥哥。"

这个称呼让程野的手抖了一下。一个月来,这是苏晓第一次主动叫他哥哥。之前那次只是道晚安时的随口一说,而这次,她是认真的。

"睡吧,"程野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凌晨两点,程野被微弱的呻吟声惊醒。他赤脚跑进卧室,发现苏晓在被子里发抖,额头烫得吓人。体温计显示39.2度,比睡前还高。

"我们去医院。"程野当机立断。

苏晓虚弱地摇头:"不要...花...钱......"

"别废话。"程野已经拿出外套给她裹上,然后蹲下身,"趴上来,我背你。"

苏晓烧得迷迷糊糊,乖乖趴上程野的背。她轻得惊人,像一片羽毛。程野跛着脚背她下楼,在夜色中拦了辆出租车。

医院的急诊室灯火通明。医生诊断是过度疲劳导致的免疫力下降,开了退烧针和输液。当护士给苏晓扎针时,她疼得缩了一下,无意识地抓紧了程野的手。

"哥哥......"她又在呓语中这样叫他。

程野握紧她纤细的手指,轻声回应:"我在这儿。"

输液持续到天亮。程野一夜未眠,看着药水一滴一滴落下,苏晓的呼吸逐渐平稳。晨光透过窗帘照进来时,她的烧终于退了,睫毛颤动,慢慢睁开眼睛。

"感觉怎么样?"程野问,声音因为疲惫而沙哑。

苏晓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下巴上的胡茬,突然红了眼眶:"你...一直在这里?"

"不然呢?"程野笑了笑,"饿不饿?我去买早餐。"

苏晓摇摇头,手指绞着被角:"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别说傻话,"程野揉了揉她的头发,"家人不就是互相添麻烦的吗?"

苏晓眨了眨眼,一滴泪珠滚落下来。程野假装没看见,起身去倒水,给她留出整理情绪的空间。

医生同意苏晓中午出院,但嘱咐她必须休息三天。程野叫了车,小心翼翼地扶她上去。回到家后,他把苏晓安顿在床上,然后去厨房熬粥。

当他端着粥回到卧室时,发现苏晓正坐在床上翻看一个黑色笔记本,见他进来,慌忙把本子塞到枕头下。

"藏什么呢?"程野把粥碗递给她。

苏晓低头喝粥,假装没听见。程野也没追问,只是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来,然后开始整理房间。他捡起苏晓掉在地上的书包,几本书滑了出来——《证券分析》《聪明的投资者》《财务报表解读》......全是投资类的专业书籍。

程野一本本捡起来,心情复杂。这些书连他一个成年人都觉得艰涩,而苏晓却能在学习之余研读它们。他想起那张两万元的回执单,突然明白了她周末早出晚归的原因。

"程野,"苏晓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我确实在用竞赛奖金做投资。"

程野转过身,等她继续。

"一开始只是想赚点生活费,"苏晓盯着粥碗,"后来发现我...很擅长这个。去年全国中学生金融模拟大赛,我是冠军。"

程野坐到床边:"为什么不告诉我?"

"怕你...反对。"苏晓抬起头,眼中带着罕见的忐忑,"或者觉得我太奇怪。"

程野叹了口气:"我是担心你太累。你看,都累出病了。"他指了指她苍白的脸色,"十五岁应该操心的是考试和暗恋对象,不是股票走势。"

苏晓嘴角微微上扬:"我没有暗恋对象。"

"重点不在这里,"程野无奈地笑了,"我是说,你不用一个人扛这么多。至少...可以告诉我。"

苏晓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从枕头下抽出那个黑笔记本,递给程野:"这是我的投资记录。"

程野翻开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记满了股票代码、买入卖出价格、市场分析,甚至还有手绘的K线图。最后一页是最近的资产统计:现金3.2万,理财产品5万,股票市值7.8万......总计十六万余元。

程野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一个十五岁的孤儿,靠竞赛奖金和投资积累了十六万资产?这简直不可思议。

"我想早点财务自由,"苏晓轻声解释,"这样就不用依赖任何人......"

"但你还在上初三,"程野合上笔记本,"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该承受这么大压力。"

苏晓的眼神突然变得坚定:"我需要为未来打算。而且我想自己做,我要养活自己…"

"之后有我在,"程野打断她,自己都被这句话吓了一跳,但说出口后却觉得无比自然,"我是说...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苏晓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有星星落在里面:"真的?"

"当然,"程野点点头,"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减少工作量,保证休息,"程野严肃地说,"健康比钱重要多了。而且......"他犹豫了一下,"投资有风险,别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苏晓笑了,这是她生病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你说话好像我投资学课本。"

"我可是比你多活了十三年,小朋友。"程野揉了揉她的头发,"现在,喝完粥睡觉。我去给你班主任打电话请假。"

三天后,苏晓完全康复,回到了学校。程野则开始每天检查她的作业和作息,确保她没有过度劳累。他发现苏晓的书包里除了课本,总会有本投资类书籍,但不再像以前那样藏着掖着了。

周五晚上,程野送完最后一单外卖回家,发现苏晓正坐在茶几前对着笔记本电脑皱眉。

"怎么了?"他放下钥匙问道。

"下周有个重要的投资决策,"苏晓咬着笔头,"但学校的期中考试也在下周。"

程野在她身边坐下:"哪个更重要?"

苏晓犹豫的开口:"这个投资决策或许能大赚一笔。"

程野板着脸看着她:"不行。"

苏晓合上电脑,叹了口气:"但这次机会很好......"

"机会永远会有,"程野说,"先去考试吧。对了,"他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给你的。"

苏晓好奇地打开,是一支精致的钢笔,笔帽上刻着小小的"S.X."——她名字的缩写。

"期中考试加油,"程野有些不好意思,"虽然比不上你赚的钱买的......"

苏晓紧紧握住钢笔,眼睛闪闪发亮:"谢谢,我很喜欢。"

那天晚上,程野发现自己的破旧护膝被换成了专业运动款,电动车的老化电池也被更新了。茶几上放着一张便条:"投资健康也很重要。——晓晓"

程野拿起便条,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小小的出租屋,已经很久没有让他感到孤独了。

4

周二下午,程野特意请了半天假,换上最体面的衬衫去参加苏晓的家长会。站在初三(2)班门口,他不断调整着领口,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家长,互相寒暄着,显得他更加格格不入。

"请问您是?"一位戴眼镜的女教师拦住他。

程野清了清嗓子:"我是苏晓的...家长。"

女教师——苏晓的班主任李老师——眉头微蹙:"苏晓的家长?她入学资料上写的是孤儿。"

程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是...她现在的监护人。"

"有相关证明吗?"李老师的目光扫过程野洗得发白的衬衫袖口和跛着的右腿,语气中带着不自觉的怀疑。

程野感到一阵燥热爬上后颈:"暂时没有正式文件,但我们住在一起,我负责她的日常生活......"

"李先生,"李老师打断他,"您知道苏晓是个非常特殊的学生吧?她的学习很好,成绩全年级第一,但性格孤僻,从不参加集体活动。我们需要了解她的家庭状况。"

"我姓程,"程野纠正道,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而且我很清楚苏晓的情况。她只是...比同龄人成熟些。"

几个附近的家长已经转过头来看他们。程野感到血液涌上脸颊,右腿的旧伤开始隐隐作痛。

"程先生,没有正式监护文件,我恐怕不能让您参加家长会。"李老师压低声音,"这是规定,您理解吗?"

程野张口想争辩,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李老师,他是我哥哥。"

苏晓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上,校服整齐,黑发扎成利落的马尾,手里抱着一叠作业本。她走到程野身边,不动声色地扶住他的手臂:"他现在照顾我,而且有证明的,明天我带过来。"

李老师的表情缓和下来:"苏晓,你来得正好。这位程先生说是你的监护人......"

"他是我哥哥,"苏晓斩钉截铁地重复,"唯一的家人。"

最后四个字像一把小锤,轻轻敲在程野心口。他低头看苏晓,发现她虽然表情平静,但抓着他手臂的手指却在微微发抖。

李老师最终让步了。程野坐在苏晓的座位上,膝盖几乎顶到课桌下方,听着老师讲解期中考试安排和升学政策。苏晓站在教室后排,目光始终没离开过他,像是在守护什么珍贵的宝物。

家长会结束后,程野一瘸一拐地走出校门,苏晓默默跟在后面。秋日的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前一后,时而重叠。

"谢谢你解围,"程野最终打破沉默,"但撒谎不好。我们哪来的证明?"

苏晓从书包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昨晚我就去弄的。本来想给你个惊喜。"

程野展开纸张,是一份正式的临时监护委托书,落款有公章和签名。他惊讶地看着苏晓:"你早就准备好了?"

"以防万一,"苏晓耸耸肩,"我知道老师会问。"

程野仔细收好文件,心中五味杂陈。这个十五岁的女孩总是比他多想三步,仿佛永远在为最坏的情况做准备。

"李老师跟你说什么了?"苏晓突然问,"在我来之前。"

程野犹豫了一下:"她质疑我有没有资格当你的监护人。"

苏晓的脚步顿住了,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然后呢?"

"然后你出现了,说我是你哥哥。"程野试图让语气轻松些,"问题解决了。"

苏晓盯着地面,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会不会...有一天不想当我的监护人了?"

程野心头一震。他蹲下身——这个动作让他的右腿一阵刺痛——平视苏晓的眼睛:"听着,晓晓,也许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从你叫我'哥哥'那天起,我就把你当亲妹妹了。除非你自己想走,否则我不会离开。"

苏晓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棕色,像是秋日的琥珀。她眨了眨眼,一滴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

"嘿,怎么了?"程野慌了。

苏晓迅速擦掉眼泪,摇摇头:"没什么。回家吧,我饿了。"

那天晚上,程野做了苏晓最爱的红烧排骨。饭桌上,苏晓反常地沉默,筷子在碗里拨来拨去,吃得很少。

"家长会的事还在烦心?"程野问。

苏晓摇摇头,突然说:"明天我要见个投资人。"

程野放下筷子:"什么投资人?"

"一个证券公司的副总,看到我在金融模拟大赛的表现,想合作一个项目。"苏晓的语气变得兴奋起来,"他出本金,我负责操作,利润五五分成。"

程野皱起眉头:"你才十五岁,而且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

"所以我需要你陪我去,"苏晓眼中闪着光,"假装是我的监护人。这次机会很好,初始资金有五十万!"

程野的心沉了下去。五十万,这远超出了他对苏晓"小小投资"的想象。"晓晓,这听起来不太靠谱。正经投资人怎么会找一个未成年人合作?"

"因为我有天赋!"苏晓的声音突然提高,"你不明白,程野,这是我翻身的机会。有了这笔钱,我就能——"

"能什么?"程野打断她,"买下整个世界?你只是个孩子,应该专注于学业和成长,而不是整天想着赚钱!"

苏晓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你根本不懂!你永远不会懂没有钱意味着什么!"

她的爆发让程野愣住了。苏晓的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他从未见过的怒火。

"晓晓,冷静点,"程野尽量放柔声音,"我只是担心你——"

"我不需要你的担心,"苏晓冷冷地说,"我需要的是尊重。你以为给我做几顿饭就是监护人了?真正的家人会支持我的决定!"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程野心里。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平静:"真正的家人也会在你可能犯错时提醒你。这个投资人听起来有问题,我不允许你去。"

"你不允许?"苏晓冷笑一声,"你算我什么人?一个连家长会都要靠伪造文件才能参加的假监护人!"

程野感到一阵眩晕,右腿的疼痛突然加剧。他扶住桌子才站稳:"苏晓,别这样说话......"

但苏晓已经转身冲进房间,重重摔上门。几秒钟后,她背着书包出来,身上换了外出的衣服。

"你去哪?"程野拦住她。

"见投资人,"苏晓眼神冰冷,"别跟着我。"

程野猛的抓住她的手腕:"我说了不许去!"

苏晓猛地挣脱,书包带子断裂,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程野看到几本投资杂志、一个计算器,还有——他的心脏停跳了一拍——一把折叠刀。

"这是什么?"程野捡起刀,声音发抖。

苏晓的脸色变了:"防身用的。"

"十五岁女孩随身带刀?"程野的恐惧化为愤怒,"你到底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里?"

"一个不像你那么天真的世界!"苏晓尖叫起来,"你知道一个未成年独自在社会上生存是什么样子吗?知道没有钱、没有家人保护意味着什么吗?这把刀救过我两次!两次!"

程野如遭雷击。他想起苏晓左手腕上那道疤,突然明白了什么。但不等他开口,苏晓已经夺门而出。

"苏晓!回来!"程野追到楼梯口,但右腿的剧痛让他差点摔倒。等他挣扎着下楼时,苏晓早已不见踪影。

程野站在空荡荡的楼道里,手中的折叠刀冰凉刺骨。雨,开始下了。

三小时过去,苏晓没有回来,电话也无人接听。程野坐在沙发上,盯着墙上的时钟,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漫长。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玻璃,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抓挠。

他再次拨打苏晓的电话,依然是冰冷的提示音。程野看了看外面的暴雨,下定决心抓起雨衣和钥匙。右腿疼得厉害,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程野先去了苏晓常去的图书馆,又找了她偶尔会去的咖啡馆,甚至询问了附近的便利店店员,但没有人见过她。雨幕中的城市变得模糊而陌生,程野的雨衣早已湿透,右腿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十一点半,程野几乎要绝望了。他拖着疼痛的腿走进小区附近的公园——那是苏晓偶尔晨跑的地方。雨中的公园空无一人,长椅被淋得发亮,秋千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吱呀声响。

然后,在最角落的一张长椅上,程野看到了一个蜷缩的小小身影。

苏晓浑身湿透,黑发贴在苍白的脸上,双臂紧紧抱着膝盖,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小猫。看到程野,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眼中满是防备。

程野的心碎成了千万片。他慢慢走近,生怕惊跑她:"晓晓......"

"走开,"苏晓的声音嘶哑,"我不想见你。"

程野没有理会,坚持走到长椅前。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对不起。"

苏晓愣住了,显然没预料到这句道歉。

"我不该那样对你说话,"程野继续说,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你说得对,我没经历过你的生活,没资格评判你的选择。"

苏晓的嘴唇颤抖着,眼中的坚冰开始融化。

程野在她面前蹲下,右腿传来尖锐的疼痛,但他纹丝不动:"但我想了解,晓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害怕,为什么会带刀,为什么会那么执着于赚钱...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雨滴打在两人之间的长椅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苏晓盯着自己的手,良久,终于开口:"我八岁那年,被继母卖给了人贩子。"

程野屏住呼吸,不敢打断。

"我废了很大的劲逃在路上逃离出来,"苏晓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用这把刀刺伤了其中一个人跳车逃离,他们紧追不舍,我没办法跳到河里被水冲走才活了下来……”

程野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十岁那年,我在孤儿院的储物柜里藏了半包饼干,"苏晓继续说,"被大两岁的男孩发现了。他抢走饼干,还把我推到铁床上。"她下意识摸了摸左腕的疤痕,"这里缝了五针。院长说是我自己不小心,因为那个男孩是'模范孤儿',马上要被领养了。"

程野再也忍不住,伸手握住苏晓冰冷的手指。她没有挣脱。

"十二岁,我发现知识竞赛能赚钱,"苏晓的眼中闪过一丝光彩,"我开始存钱,因为我知道,这是逃离孤儿院最好的办法。没有钱,我可能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她的声音哽咽了,瘦小的肩膀开始发抖。程野脱下早已湿透的雨衣,裹住她,然后轻轻将她拥入怀中。苏晓起初僵硬,随后突然崩溃,紧紧抓住程野的衣襟,痛哭失声。

"那个投资人...他根本看不起我..."苏晓在抽泣中断断续续地说,"他说...说只要我陪他儿子...出国读书...就给我钱...他说我是...没人要的野种......"

程野的血液瞬间冻结,随后沸腾。他抱紧苏晓,像是要把所有伤害都挡在外面:"他再也不会有机会接近你了。我保证。"

雨渐渐小了。苏晓的哭声也慢慢平息,但她的手仍然抓着程野的衣服,仿佛害怕一松开他就会消失。

"回家吧,"程野轻声说,"你冻坏了。"

苏晓点点头,任由程野扶她站起来。回家的路上,她靠在程野身侧,脚步虚浮。程野几乎是用身体支撑着她,右腿的疼痛早已被抛到脑后。

回到家,程野立刻放了热水,给苏晓找出干净衣服,又煮了姜汤。苏晓像个木偶一样任他摆布,眼神空洞。直到程野用毛巾轻轻擦拭她湿漉漉的头发时,她才突然开口:"你不问我为什么选那个公园吗?"

程野摇摇头:"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

苏晓盯着自己的手指:"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程雨的地方。"

程野的手停下了:"什么?"

"三年前,她来福利院做志愿者,"苏晓的声音轻得像羽毛,"那天阳光很好,她推着轮椅,给每个孩子发糖果。轮到我时,她说'你的眼睛真漂亮,像是藏着整个星空'。"一滴泪水落在程野手背上,"那是第一次有人夸我好看。"

程野的视线模糊了。他放下毛巾,将苏晓转过来面对自己:"程雨一定很高兴我们现在在一起。"

苏晓终于露出今晚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尽管很微弱:"嗯。"

程野帮她盖好被子,正要离开,苏晓却拉住了他的衣角:"能...讲个故事吗?像真正的哥哥那样。"

程野在床边坐下,想了想,开始讲述程雨小时候的糗事。苏晓听着听着,眼皮渐渐沉重,最终安静地睡着了,手还紧紧攥着程野的袖口。

看着苏晓平静的睡颜,程野轻轻抚平她眉间的皱纹。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也是在雨夜,也是她伸出了援手。命运像个圆,将他们带回起点,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陌生人了。

第二天清晨,程野被厨房的声响惊醒。他拖着酸痛的身体起床,发现苏晓正在煎鸡蛋,桌上摆着热腾腾的豆浆和油条。

"早,"苏晓轻声说,眼睛还有些肿,"我买了早餐。"

程野揉了揉她的头发:"谢谢。"

两人安静地吃着早餐,昨晚的暴风雨仿佛从未发生过。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明亮的线。

"程野,"苏晓突然放下筷子,"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程野抬头,等她继续。

"我查了你的债务情况,"苏晓直视他的眼睛,"三十七万六千八百元,其中二十八万是高利贷。"

程野的筷子掉在桌上:"你...怎么......"

"上次用你手机时看到的,"苏晓坦白,"我黑进了借贷公司的系统。"

程野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可以帮你还清,"苏晓快速说,"我有十六万存款,再加上下个月到期的理财产品——"

"不行!"程野打断她,"那是你的钱,是你的安全保障。我不会用你的钱还债。"

"但高利贷利息每天都在涨!"苏晓急了,"而且那些人很危险,我查到他们有暴力催收的记录......"

程野握住苏晓的手:"晓晓,听着。债务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我有计划,再辛苦两年就能还清。"

苏晓的眼中又浮现出那种固执的光芒:"家人不就是互相帮助的吗?"

这句话让程野哑口无言。昨晚他对苏晓说的话,现在被她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至少让我帮你重新规划还款方案,"苏晓拿出笔记本电脑,"我有办法把利息降到最低。"

程野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突然笑了:"好吧,金融天才。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先告诉我,"程野严肃地说,"不许再一个人扛,不许再带刀防身,更不许去见可疑的投资人。答应我?"

苏晓思考了一会儿,郑重地点头:"我答应你。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去办正式的监护手续,"苏晓的眼睛闪闪发亮,"我想...合法地成为你的家人。"

程野感到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他伸出手,和苏晓的小拇指勾在一起:"成交。"

阳光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暖而明亮。窗外,昨夜的雨水在树叶上闪闪发光,像是无数细小的希望。

5

医院的消毒水味道钻入鼻腔时,程野才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坐在急诊室的硬板床上,右腿裸露在外,肿胀的膝盖呈现出不自然的紫红色。对面的医生皱着眉头查看X光片,不时摇头叹气。

"程先生,你的膝关节软骨几乎完全磨损,骨刺严重,必须立即手术。"医生推了推眼镜,"再拖下去,可能永远无法正常行走了。"

程野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床单:"手术...要多少钱?"

"包括术后康复,大概十万左右。"

十万。这个数字在程野脑海中嗡嗡作响。他还有三十多万的债务要还,每天睁眼就是利息,闭眼还是利息。十万手术费意味着至少两个月不能工作,债务会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有没有...保守治疗的方法?"程野艰难地问。

医生叹了口气:"我可以给你开些止痛药,但治标不治本。你的腿伤已经拖了太久,再这样下去——"

"我明白了。"程野打断他,"谢谢医生,我再考虑考虑。"

他拖着比来时更痛的腿走出诊室,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候诊区的长椅上,苏晓正低头摆弄笔记本电脑,黑发垂下来挡住半边脸。听到脚步声,她立刻抬头,眼睛里的期待在看到程野表情的瞬间黯淡下去。

"怎么样?"她合上电脑站起来。

程野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大事,开点药就行。"

苏晓的眼睛眯了起来,这是她不相信某人时的表情:"给我看诊断报告。"

"晓晓......"

"给我看。"她伸出手,语气不容拒绝。

程野知道瞒不过她,只好交出检查单。苏晓快速扫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必须立即手术?"她的声音突然拔高,"这叫'没什么大事'?"

几个候诊的病人转过头来看他们。程野拉着苏晓坐下:"小声点。手术太贵了,而且术后很长时间不能工作......"

"我有钱。"苏晓打断他。

程野摇头:"那是你的钱。"

"是我们的钱!"苏晓的声音在颤抖,"上次不是说好了吗?家人要互相帮助。"

程野看着眼前这个固执的女孩,突然注意到她的黑眼圈比前几天更重了,校服领子也有些歪——这完全不像一向整洁的苏晓。他这才想起,最近苏晓总是早出晚归,书包里塞满了他看不懂的金融报表。

"你最近...是不是又熬夜做投资了?"程野轻声问。

苏晓别过脸去:"别转移话题。手术必须做,钱我来解决。"

"晓晓......"

"程野,"苏晓突然转向他,眼睛亮得惊人,"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程野当然记得。雨夜,楼梯间,他狼狈地摔倒在地,是这个瘦小的女孩向他伸出了手。

"那时候你连站都站不起来,"苏晓继续说,"但还是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你知道我为什么帮你吗?"

程野摇摇头。

"因为程雨的信里写过,"苏晓的声音轻柔下来,"她写你为了给她买生日蛋糕,连续一个月每天只睡四小时,送完外卖还去工地搬砖。她写道:'我哥哥是世界上最傻的人,总是把自己的身体放在最后一位。'"

程野的喉咙发紧。程雨确实这样说过他,在她最后的日子里,她常常哭着求他不要太拼命。

"现在轮到我看着你了,"苏晓握住程野的手,她的手小而凉,却出奇地有力,"让我帮你,好吗?就像你帮程雨那样。"

程野想说这不一样,想说他还不起这笔钱,想说一个成年人不该依赖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但当他看到苏晓眼中的坚定时,所有话都卡在了喉咙里。最终,他轻轻点了点头。

苏晓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点燃了星星。她立刻掏出手机:"我已经预约了市中心医院最好的骨科医生,明天上午九点手术。今晚你需要禁食禁水,现在回家收拾住院用品......"

程野惊讶地看着她条理分明地安排一切,突然意识到这场谈话根本不需要他的同意——苏晓早就准备好了所有方案,只等他点头。

手术当天,天气出奇地好。阳光透过窗帘照进病房,给苍白的房间添了一丝温暖。程野换上病号服,躺在推床上,看着护士给他扎留置针。苏晓穿着过大的探病服站在一旁,手里紧紧攥着住院手续和缴费单。

"别担心,"麻醉师微笑着说,"睡一觉就好了。"

程野想对苏晓说些什么,但药物已经开始起作用,视野变得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苏晓紧绷的小脸和微微发抖的嘴唇。

"我等你出来。"他听见她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然后,黑暗笼罩了一切。

程野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牵着程雨的手在公园散步。程雨健康活泼,蹦蹦跳跳地指着天空:"哥哥,看!风筝!"他抬头,却看见一只折了翼的鸟在挣扎着飞翔。

"程野?程野?"

一个熟悉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程野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苏晓的脸悬在上方,眼睛红肿,像是哭过,但此刻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手术很成功!"她宣布,"医生说你的膝关节比想象中好,康复后会比现在强很多!"

程野的喉咙干得像沙漠,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水......"

苏晓立刻扶起他的头,小心地喂他喝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程野这才注意到窗外已经黑了。他竟然睡了一整天。

"几点了?"他虚弱地问。

"晚上十一点。"苏晓帮他调整枕头,"你饿吗?医生说可以喝点粥。"

程野摇摇头,突然注意到苏晓还穿着白天的衣服,头发也有些乱:"你...一直在这里?"

苏晓避开他的目光:"嗯。反正明天是周六。"

程野想说什么,但一阵剧痛从腿部传来,他忍不住呻吟出声。苏晓立刻按下镇痛泵,然后握住他的手,轻声说:"会疼几天,然后就好转了。"

药物再次发挥作用,程野沉沉睡去。半夜他短暂醒来,模糊地看到苏晓趴在他床边睡着了,黑发散在白色床单上,一只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被角,像是怕他消失一样。

三天后,程野可以坐起来了。苏晓每天放学后都来医院,带着课本和笔记本电脑,一边做作业一边照顾他。程野注意到她的黑眼圈越来越重,但每次问起,她都说"没事"。

"你应该回家好好休息,"程野看着正在给他削苹果的苏晓,"医院空气不好,而且你还要学习。"

苏晓头也不抬:"我成绩稳居年级第一,少睡几小时没关系。"

"晓晓......"

"给。"苏晓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成功堵住了他的唠叨。

一周后,程野被允许出院,但需要依靠拐杖行走,并且必须定期做康复训练。苏晓叫了出租车,小心翼翼地扶他上车,然后自己挤进来,紧紧挨着他,好像随时准备接住他一样。

回到家,程野惊讶地发现房间里多了不少东西:床边放着助行器,卫生间装了扶手,甚至还有一台崭新的空气净化器。

"这些......"

"二手市场买的,"苏晓迅速解释,"很便宜。"

程野知道她在撒谎,但此刻他太累了,没有力气争辩。他艰难地挪到床边坐下,右腿的疼痛让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苏晓立刻拿来热毛巾和止痛药:"先吃药,然后我给你热饭。"

程野乖乖照做。饭后,苏晓帮他换了药,然后拿出一个文件夹:"这是你的康复计划表,每天三次训练,每次半小时。还有饮食清单和复诊时间......"

程野接过文件夹,翻看着里面密密麻麻的表格和笔记,突然感到一阵鼻酸。这些天来,苏晓不仅要上学、做投资,还为他准备了这么详细的康复计划。这个十五岁的女孩究竟背负了多少?

"晓晓,"他轻声说,"谢谢你。"

苏晓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整理药品:"不用谢。明天周一,我得去上学,中午会有护工来帮你做饭和训练。"

"护工?"程野皱眉,"那很贵,不用了,我自己能......"

"已经付过两周的费用了。"苏晓打断他,"别担心,钱够用。"

程野想追问她哪来这么多钱,但苏晓已经转身去厨房洗碗了,背影写满了"话题结束"。

两周后,程野已经能拄着拐杖短距离行走。护工不再来了,但苏晓依然每天中午打电话提醒他吃饭和训练。他的手机里装上了她专门下载的康复APP,每完成一项训练就会弹出一个笑脸表情,那是苏晓设置的奖励机制。

这天下午,程野正在做简单的腿部运动,门铃突然响了。他拄着拐杖去开门,发现门外站着一位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士。

"程野先生?"男士礼貌地问,"我是华信贷款公司的法务代表,姓赵。"

程野的心沉了下去。他的债务有一大半是向这家公司借的高利贷,虽然一直在艰难还款,但利息越滚越多,已经成了无底洞。

"有什么事吗?"他强作镇定地问。

赵先生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您的贷款已经全部结清,这是结清证明和相关文件,需要您签字确认。"

程野愣住了:"什么?结清了?"

"是的,前天一次性还清了本金加利息,共计三十八万七千六百元。"赵先生递给他一张银行流水单,"这是转账记录。"

程野盯着流水单,上面清清楚楚显示着一笔来自"苏晓"账户的转账。三十八万,几乎是苏晓所有的积蓄!

"这...这不可能......"他的声音发抖。

"确实已经到账了。"赵先生误会了他的意思,"您看,这是银行盖章的证明。"

程野机械地签了字,送走赵先生后,立刻拨通了苏晓的电话。

"你干了什么?"电话一接通,他就忍不住质问,"为什么替我还债?"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苏晓平静的声音传来:"下课再说,我在上课。"

"现在就说!"程野几乎是吼出来的。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苏晓轻声说:"回家说。六点到家。"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程野像困兽一样在房间里踱步——尽他跛着的腿所能做到的"踱步"。三十八万,苏晓哪来这么多钱?她是不是又去见了那些危险的投资人?还是做了什么更极端的事?

六点整,钥匙转动的声音响起。苏晓推门进来,校服整齐,表情平静,仿佛只是平常的一天。

"解释。"程野单刀直入,指着桌上的结清证明。

苏晓放下书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笔记本电脑:"我做了几笔不错的投资。"

她打开电脑,调出几张复杂的图表:"上个月我发现一家被低估的生物科技公司,用全部资金买了他们的股票。两周前,他们公布了一项新药研究成果,股价涨了四倍。"

程野盯着那些数字,一时语塞。四倍?这意味着苏晓不仅帮他还了债,还可能有盈余。

"剩下的钱我存了定期,"苏晓继续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足够支付你接下来半年的康复费用和我们的生活费。"

程野的腿突然发软,他跌坐在椅子上:"晓晓,那是你的钱,是你为未来准备的保障......"

"你才是我的保障。"苏晓打断他,眼睛亮得惊人,"有你在,我不需要那么多钱也能安心。而没有你......"她的声音突然哽住了,"没有你,再多钱也没用。"

程野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伸手将苏晓拉过来,紧紧抱住她瘦小的身体。苏晓起初僵硬,随后慢慢放松,最终将脸埋在他肩膀上,无声地流泪。

"傻孩子......"程野抚摸她的黑发,喉头发紧,"万一投资失败了呢?"

"我不会失败,"苏晓闷闷地说,"我研究得很透彻。"

程野苦笑:"自信是好事,但金融市场有风险......"

"最大的风险是失去你。"苏晓抬起头,泪眼朦胧却异常坚定,"程野,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赚钱吗?因为钱是唯一不会抛弃我的东西。但现在......"她深吸一口气,"现在我有你了。"

程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他将苏晓搂得更紧,仿佛要将她融入骨血:"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

那天晚上,他们坐在沙发上,头靠着头,一起看苏晓的投资组合和程野的康复计划。程野不再反对苏晓帮他理财,但坚持要立借条;苏晓则要求程野严格遵守康复训练,不许偷懒。

"对了,"苏晓突然想起什么,"我找人联系了律师,关于监护权的事。"

程野点点头。自从上次家长会后,他们就一直在准备材料,希望能正式确立监护关系。

"下周三去见律师,"苏晓翻看日程表,"需要带上你的身份证、收入证明、无犯罪记录证明......"

程野笑着捏了捏她的脸:"知道了,小管家。"

时间如流水,转眼三个月过去。程野的腿恢复得比医生预期的还要好,虽然走路仍有些跛,但不再需要拐杖,疼痛也减轻了大半。他重新开始工作,但不再送外卖,而是在苏晓的建议下,用她投资赚的钱买了一辆二手小货车,做起了小型物流配送。

"你有送外卖的经验,了解城市每个角落,"苏晓当时这样说服他,"而且自己做老板,时间自由,利于康复。"

程野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他的"程光配送"公司从一辆小货车开始,凭借诚信和效率,很快有了固定客户。苏晓则成了他的"财务总监",负责记账、报税和投资扩大规模。

与此同时,监护权的申请也在稳步推进。经过层层审核和评估,法院终于同意了程野的申请。签字那天,苏晓穿着漂亮的连衣裙,紧张得手指发抖;程野则一遍遍检查笔有没有墨水,生怕在重要文件上写不出字。

"从今天起,我正式成为你的监护人了。"走出法院,程野揉了揉苏晓的头发,眼中满是温柔的笑意。

苏晓难得地没有躲开他的手,反而踮起脚尖,迅速拥抱了他一下:"谢谢你,哥哥。"

这个称呼让程野心头一热。虽然苏晓偶尔会这样叫他,但每次听到,都像是第一次那样珍贵。

一年后的春天,程野和苏晓站在程雨的墓前。程光配送已经有了五辆货车和三个全职员工;苏晓则以优异成绩被重点高中提前录取,依然是各种知识竞赛的常胜将军。

程野将一束白玫瑰放在墓碑前,轻声说:"小雨,我们来看你了。"

苏晓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擦去墓碑上的灰尘:"程雨,我和哥哥过得很好。他的腿好多了,公司也在赚钱。我上周数学竞赛又拿了第一......"

程野听着苏晓絮絮叨叨地汇报他们的生活,心中满是温暖。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在程雨的照片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照片里的她永远年轻,永远微笑。

"对了,"苏晓突然转向程野,"我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程野警惕地问。苏晓的"想法"通常意味着大胆的计划或额外的开支。

"我们可以设立一个'程雨奖学金',"苏晓的眼睛闪闪发亮,"资助那些和程雨一样生病却依然坚强的孩子。钱不多,但——"

程野没让她说完就紧紧抱住了她。苏晓愣了一下,随后回抱住他,两人在程雨的墓前静静相拥。

"她一定会为你骄傲,"程野轻声说,"就像我一样。"

离开墓园时,阳光正好。程野的腿还有些跛,但步伐稳健;苏晓走在他身边,不再是那个防备心重的小刺猬,而是一个自信开朗的少女。两人的影子在地上交叠,长长的,一直延伸到远方。

他们或许都不是完美的人——程野的腿永远无法完全康复,苏晓的心灵创伤也不会一夜痊愈。但在这条名为生活的长路上,他们找到了彼此,成为了对方的光。

而这,已经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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