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子推开面向庭院的门,蔚蓝的天空和枫树枝干上开了花的紫花地丁全部汇聚在她清澈而明亮的眼眸里。 “今年也是一派春光明媚的景致。”绪子伸出右手拾起一片被春风送入廊道里的枫叶。 这是一片脉络明晰的嫩叶,绪子将拾起的枫叶对准阳光直射而来的方向。在光影的作用下,绪子似乎能将一整座铃之森的春意映入眼帘。 铃之森是江户品川临近西海岸的一座荒林。由于附近建有刑场的缘故,铃之森那一带真可谓是人烟罕至。也正因如此,那座森林里才能长出格外粗壮的枫树。 而那座被村人视为不净的森林,绪子也曾去过那里。毕竟那林子里的枫树可算是大树哩,整个树干比绪子的腰围粗多了。当然,那长满青苔的粗树干怎能与绪子娇嫩的躯体比较...... “呀,再不去坂田屋的话,一定会挨大老板骂的。”绪子忽地记起甚么急事似地连忙丢下手中的枫叶,带着一早就准备好的行李出了门。 绪子自幼便同叔父、叔母住在品川一个唤不上名的偏僻渔村里。绪子打从记事起就记不清亲生父母的模样。不过邻里都很照顾她,在绪子的记忆里虽然缺失了必要的亲缘之情,但叔父对于绪子的关怀似乎也能填满她内心深不见底的空洞。这在行成人礼之前的绪子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她的叔母并不爱她。如今叔母成天都在打听邻村有哪户人家正愁讨不到媳妇,估计叔母正盼着绪子能早点离开这个家吧。 从村子到品川町的坂田屋步行大约一柱香的时间,绪子喘着粗气跑到店门口已是艳阳高照的时候了。 “田村家的,你也好歹该早起一个时辰,都这种时间了。”坂田屋的大老板坂田关夫一手擒着细长的烟斗,一手端着烟具盒,还不忘朝着绪子脸上吞云吐雾地絮叨起来。 “我坂田可不仅仅只会打理一些烟草买卖。本店位置极佳,西边诸藩若要抵达京城必须途经此处。大清早的早点,田村家的你可吃过?”坂田关夫又朝着绪子吐了一口烟雾。 “大老板,真是非常抱歉。我叔父前些日子下地劳作时不幸染上了风寒,村里的药师叮嘱他这几天要好生休养。我一大早正是因为要照顾叔父才晚了几步出门的。”绪子垂下了长长的睫毛,郑重地朝着坂田关夫深深地鞠了一躬。 坂田反倒视而不见地轻咂了几声,“田村家的,我没记错的话,大助是有个老婆吧?” 坂田大老板口中的大助正是绪子的叔父田村大助。因为自幼被叔父收养,因此绪子也跟着叔父姓了田村。 “叔母她并不擅长做这些琐事,平时都是由我来料理家务的......”还没待绪子说完,坂田已将她的话截在她半张的嘴里。 “够了——我不想听你的一面之辞。大助的婆娘又不是甚么千金小姐,怎么会连那些寻常的事情都做不了。真是胡说八道!”坂田大老板将烟斗里的烟灰抖尽后便小心地收进了烟具盒里。然后对着仍旧伫立在那儿一声不吭的绪子低声吼道:“别站着发愣了,快去店里帮忙!” 绪子应声奔进了坂田屋的内间。因为门店的正间是经营场所,像绪子这样来商家料理杂务的农家下女是无法自由进出的。 方才坂田大老板询问绪子是否吃过早点,那并非是他出于关心绪子的话语。因为坂田屋在清晨也兼经营些早点生意,毕竟这间铺子如同坂田关夫口中所述的,临街的大道是西边各藩属上京的必经之道。 绪子掀起内间的门帘,一股带着海苔味的香气迎面飘进了绪子的鼻子里。 “今早也有海苔糯米团可卖?”绪子将视线扫向内间右侧的炉灶,一个忙碌的男子身影映入了绪子的眼帘。 那个男子闻声便停下手中的活,转身朝着绪子微微一笑:“今早你也挨老板骂了。” 眼前这个让人感觉亲切的男子叫江上源次郎,一个老实本分的町民。不知何许缘故,这家店里头只有源次郎会对绪子微笑。 “喏,给你留的早点。”叫源次郎的男子从橱柜里取出一个用印有坂田屋字样的青色手帕裹紧的海苔糯米团,“快点趁热吃吧,估计就快凉了。”
但是停泊在立会川入海口的善知鸟并无意要远走高飞,在深沉的夜色里它漆黑的眼珠泛着月光的白皙,此刻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品川西岸的铃之森。因为那片浓雾弥漫的荒林里蕴藏着满满的杀意。 “都给我提起精神,已经到铃之森了!”领队的永仓新八对身后的提刀侍从大吼了一声。 自幼在神道无念流门下修习剑术的永仓新八获得流派“免许皆传”的认可后,为了精进剑术便径自踏上修行之旅而脱离了原来的藩属,此番接受商队的护行委托就是为了通过实战来磨练自己的剑道。 这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便是从西尾张驱步至江户城的商队。雇主是个近畿的富豪,家族几代人都在经营京都至江户的生意。但近来不太平的铃之森断了豪商的财路,此番不得已才雇佣各路高手前来保驾护行。 “永仓队长—— ”马车里传出的声响令永仓新八为之一颤,因为太过谨慎的缘故此刻他对一点小动静都会非常敏感。 永仓新八返身单膝跪在马车旁边询问道:“大老板,请问有何吩咐?” 马车里探出一个面目可憎的因肥胖而扭曲的脸,大老板艰难地喘息声告诉在场的永仓新八这段旅途最艰难的时刻即将到来。“永仓队长...前面就是铃...铃之森大道,你...全靠你了!” “是!”永仓新八握紧系在腰间的太刀,他明白一旦脱鞘这把刀是要嗜血的。 商队一进入铃之森后便遇上了第一个也是最为致命的麻烦——迷雾。 “该死,偏偏是这种时候遇上大雾。永仓队长...”身旁提灯的侍从竟然忍不住喊出声响。 永仓新八一拳头击中那侍从的小腹,“别自乱阵脚,根本没有敌人!” 但是眼前浓重的雾气还是令永仓新八出了一身冷汗。敌在暗我在明,此时若遇到突袭确实防不胜防。 “啊!”突然,侍从中的两人踉跄跌倒,同时用双手捂住脖颈艰难地喘息着。 永仓新八立刻拔出腰间的太刀,白刃已贴向浓雾中的黑影。但敌人已经无声地展开了攻击。余下的几位侍从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也都只好慌忙迎战。双方一旦拔剑即表明夜战早已开始,然而自己居然不清楚对方是如何出手的,永仓新八一边为己方的不觉而愕然,一边挥刀向浓雾中的黑影攻去。 黑影向铃之森的深处疾奔,借此避开永仓新八如旋风般杀至而来的太刀。黑影竟然被逼退到老枫树边上,令人吃惊的是黑影居然没有继续躲闪的意思。换言之,此时的永仓新八可以轻易地将对手劈杀。永仓新八仿佛已掌握了胜局,嘴角刚要扬起一丝笑意。 然而笑到最后的还是敌人。刹时,被永仓砍杀的黑影在月光下浮现出的面庞,那竟然是随行的一位侍从。永仓新八慌忙向商队的方向追返,他已明白自己中了敌人的奸计。 最初负伤的两名侍从已经断气了,而余下的侍从还在挣扎中被一一残杀。 黑影手握着一把超乎寻常的长刀,他悄无声息地走进马车——瞄准,提刀,砍杀。 “啊—— ”车里传出豪商濒临死亡的嘶吼。 永仓新八来迟了,他紧紧地握住手中沾染着同伴鲜血的太刀朝着伫立在迷雾中的黑影砍杀过去。 敌人虽手持半截身的长刀,但回旋、翻转、切割、斩杀的威力丝毫不亚于永仓新八手里的太刀。 冷静下来,此刻的永仓脑海一片空白。任务彻底失败了,同行的人全部被杀掉了,但自己却活着。这违背武士的道义,怒气攻心的永仓新八碎步前驱一招灌注神道无念流奥义的“力击”将自己的气势和力量提到了制高点。通常被这招击中的人无一生还,但可惜的是永仓新八此番的对手毕竟非同寻常。 浓雾散尽,黑影的真面目也得以显形 —— 这是何等的景象,此时一个赤脸长鼻的天狗正手提半截身的长刀直驱而来。 铃之森的夜路里有天狗作怪,是天灾还是人祸? 神道无念流的永仓新八对决残忍嗜血的天狗,究竟生死几何?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铃之森的夜斗尚未结束,漆黑的夜空在半月的照耀下泛出一缕淡抹的光晕。四周静得可怕,迷雾散尽的铃之森里已听不见鸟啼虫鸣。此时唯独能听清得便是轻微的呼吸声,犹似相互试探般小心谨慎地此起彼伏。 永仓新八系在额头的护额已被印上了对手的痕迹,天狗的刀虽然异乎寻常的细长,但在这家伙地掌控下竟能如此运用自如。护额上这道被刀刃切割过的印迹无不提醒着新八——这场决斗攸关生死。 凝气集神,此时最重要地便是调动全身的力量,将这些力汇聚于刀刃之上。作为神道无念流门下的卒业精英,永仓新八从未想过自己会败在任何人的剑下。 “呃—— ”这一刀的力道已被新八提到最高层,只听嗖得一声刀影已经贴向面前的天狗。 但天狗的实力还远不止如此。这刀并未如愿以偿地刺中敌人,天狗已轻巧地侧身挡掉了新八的猛攻。但新八并没有罢手,在他飞奔的同时已提刀挥向跃于空中的天狗。但许多次都快砍到天狗身上了,他却又在一瞬间像缕青烟一样躲了过去,身体丝毫没有损伤。不,不是烟。如果将他的动作放慢三倍的话,可以发现他的身体在被新八的刀砍中的瞬间,竟然微微地发生了偏移,犹似幻影移形般,看来普通的进攻已经无法伤其分毫。 离开渔村的善知鸟在无垠的夜空中飞过,模糊的月光将它的阴影无限地放大。铃之森的一隅,无休止的对峙仍旧没有停息的迹象。“唰”的一声,永仓新八的太刀在月光下划出一道明亮的轨迹,善知鸟也呼啦一下,张开巨大的翅膀。它成功地躲开了由太刀所带动的混沌气流,朝更高的天宇飞去。 可恶,为什么没办法伤到这家伙。新八的刀比起刚才的进攻要更加迅猛有力,但敌人依旧轻松地躲开了他的进攻。这样一来,在被打倒之前自己一定会精疲力尽的。 天狗似乎已经察觉到对手的疲弱,他手中那柄细长的太刀被高举于月影之下。迎着凄寒的月色,天狗碎步踏前一刀挥向了新八。对手移动得实在太快,新八已经来不及躲闪了。这一刀结结实实地砍在新八的左肩上,鲜血顿时泉涌而出。 “啊—— ”新八并没有跪地认输,在刀刃进入他左肩的同时左手已经紧紧地握住了对手的太刀。“混蛋—— 这次一定要砍中你!”被遏制住行动的天狗暂时无法抽身,但新八右手的刀已返身挥向站于面前的天狗。 只听嘶得一声,天狗竟然也用空下的左手接住了新八来势汹涌的一刀。虽然挡住了进攻,但新八可以确认得是对手也已经负伤了。因为新八的白刃上终于有鲜血顺流而下了。 两人就如此对峙着,但形势明显对永仓新八不利。毕竟天狗不仅砍中了他的左肩,并且他又用左手遏制住对方的刀刃。因此新八的伤势要远大于对手,“滴咚,滴咚”鲜血已将新八的衣衫染成了血红色。 糟糕,既不能后退又不能前进。这种局面只能维持不动,但结果一定是我先倒下。新八一边吃力地擒住对手的太刀不让它继续割进自己的左肩,一边又要用力地将右手的太刀斩向对方。 眼看颓势毕露的新八就快放弃的瞬间,一支穿云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暗处射向了与新八对峙的天狗。 在天狗不得不躲闪那支暗箭的同时,永仓新八抓住了这一瞬间的机会。他冷静地松开左手任由敌人的刀砍进自己的左肩,左手搭在握紧太刀的右手上,“喝—— ”天狗单手难挡新八致命的一击便松手躲过了猛攻,但放下了左手也就意味着迎接新八利剑的便是天狗的脑袋。 “咔嚓—— ” 只见急速后闪的天狗还是不慎被新八的利刃砍中了。赤脸上刹时多出了一条裂痕,“嚓—— ”裂痕又迅速地向四周蔓延开来,只听嘶的一声天狗的脸竟然有许多碎片飞落于地。 “呀,竟然是面具!”永仓新八难以掩饰自己的惊讶,原本以为有着如此功力的刀客不应该是凡人,作为天狗出现于此才能名正言顺。但碎裂的面具无不提醒着新八,这个可怖的杀手竟然也是个平乏的人类。 只见戴着天狗面具的男子用左右捂住半张面庞,但他犀利的眼神依旧像利刃一样直逼永仓新八。那双怒火冲天的眼神令新八为之一颤,曾经师傅所说的真正的高手会令人胆寒心惊的感觉这回新八算是彻底明白了。 “真是遗憾呐,没想到我也会中伏。这次算你小子走运,不过绝不会有下次了!”捂住脸的男子踩碎了地上那只穿云箭,他恶狠狠地放下话后便扬长而去了,在铃之森的大道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永仓新八好久才缓过神来,总算松了一口气。由于极度紧张后的松弛令新八顿时晕眩卧倒在地上,他喘着粗气胆寒地回忆着一夜的杀戮,血腥的气味依旧难以消散。 但疲乏的新八并没有察觉此刻的异样,原来从暗处已走出一个握弓背箭的武士。 “哈哈—— 真是相当精彩的一战,不过与天狗为敌惨败也是在所难免的。”从暗处走出的武士停在新八的面前,由于半月背光的缘故,新八无法看清对方的面容。但这个救下他性命的男子俯视的眼神仍旧令新八感到一丝危险。 这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永仓新八已混淆于铃之森所发生的种种事故。不明所以的天狗袭人,无缘无故救其性命的武士,这一切都太过突然了。永仓新八已经感受到被撕裂的伤口里泉涌而出的鲜血流失的速度有多快了,他想拿起右手边的太刀,但昏暗的视线告诉他这已是自己身体的极限。 月亮落山以后,芝白金高原和荏野高原的山峦显得愈发阴暗。不过,两地山脉的交界处,已经露出一丝黎明的曙光。满山都是鸟雀叽叽喳喳的啼鸣,小草上凝结的露珠,反射出灿烂的光辉。此时浸染在月华与鲜血下的新八最终还是倒下了。
当夜幕降临时,品川町展现给世人的依旧是欣欣繁荣的景象。接连数公里的城下町灯火通明,璀璨的烛光将黢黑的夜色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红晕。漂浮在天际的云朵和躲藏在其中的繁星恰如其分地点缀成品川艳丽的夜色。 绪子走在浮华的街道上,人群往来急匆。沿街有不少摆摊的商贩正在吆喝地向过往的路人推销商品,孩童成群结队地穿梭在街头巷尾,嘈杂和喧嚣也令此刻的品川多了几分人气。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绪子在此刻是最为惬意的。在回家的途中她总会这样胡思乱想,如果自己活在一个没有喧嚣的世界里这才令人寂寞。虽然并不喜欢杂乱的环境,但失去同类的感觉会令自己感到绝望。 所以即便受了再多的委屈,绪子都会面带微笑地迎接往后的生活。因为这是自己迈步前驱的命运,痛苦或不安这些都是自己存在于世最为真实的证据。 默默地走了一段路,绪子回过头望了一眼远去的品川町。那里的浮华并不是自己的渴求,如同那株枯朽的樱花树为自己所喜一般,众人眼里的丑反而成了绪子眼里的美。乡间的小道曲曲折折地通向铃之森西岸的渔村,沿途尽是一派杂草丛生的景象。 不过绪子从未试过提灯回去,因为一路上有许多从不远处的芦苇丛中飞出的萤火虫。这些靠着自身发光发亮的小生灵成群结队地点缀在偏僻的乡间小道上。幸亏有这些小家伙替绪子照亮了回家的路,不然这段寂寞的路一定会让开朗的绪子闷闷不乐。 “呵呵...”绪子打着节拍,兴高采烈地踏着步子一路哼着自编自造的曲子。虽然没有填词,但优美的曲调依然醉人心弦。打从小时候起绪子就特别喜欢唱歌,虽然叔母阿松并不喜欢她,但曾经作为江户城独有名气的艺妓,阿松在绪子小时候偶尔也会教她唱一些在京城里颇为有名的曲子。那些哀伤的小谣虽然非常莫名其妙,但绪子还是时不时地哼唱着。因为人只有在最悲哀的时候才会袒露真情,所以那些哀愁的曲子反而能令对方知晓自己的真心诚意。 偶尔会有一只迷糊的萤火虫飞到绪子的掌心里,绪子十指握合,透过指间的小缝能清楚地看见这个光之精灵的情谊。微弱的光点忽明忽暗,在绪子的掌心里来回飘荡。只要绪子一放开手,那只萤火虫便被抛向了天际。光亮沿着同旁的呼唤找回了原来的道路,绪子到家了,她目送着那只归途的萤火虫渐行渐远。 “叔父叔母,我回来了。”绪子经过廊道后推开了涂满纸糊的推门。 一进屋内绪子就闻到了一股鲜鱼味噌汤的香气,“喔—— 闻起来就很有食欲了。”绪子在桌边坐下,叔父田村和叔母阿松都在等她回来,只见桌上的饭菜纹丝未动。 “真是的,女孩子应该早点回家。”叔母阿松又在一旁絮叨了。 绪子笑而不答,她接过叔父递来的筷子先向自己碗里夹了一块肥美的鱼肉。只听啪的一声,叔母用筷子打断了绪子。绪子揉着手背撅起小嘴对叔母说道,“唉—— 知道啦!我只是饿昏了脑袋。”然后绪子把自己碗里的鱼肉夹给了叔父,“来,叔父还在养身子呢。你多吃点!” “哈哈—— 我家的绪子真是乖巧可爱!以后谁娶了你真是撞上八辈子的大运了!”叔父田村笑呵呵地接过绪子夹过来的鱼肉。 “叔母你也多吃一点!”绪子又动手夹了一块肥美的鱼肉放进叔母的碗里。 叔母阿松看到这里才似松了一口气,原本僵硬的面庞突然松弛了下来。“你这丫头,当初真是没把你教好!哼,我看谁娶了你那才叫倒霉!” “那最好不过了,没人要我的话那我就能一直陪在您二老身边了。”绪子乐呵呵地说道。 可是叔母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看看!” 气氛刹那间急转直下,叔父田村赶紧插上话来,“好了阿松,你瞧瞧又为这种小事生气了。”叔父转过身子从后面取出一个被红布包裹起来的东西面向绪子说道,“来,绪子。这可是我跟你叔母为你准备的礼物!” 绪子的视线瞬间被红布包裹着的礼物所吸引,她小心谨慎地用双手接过叔父手里的物件。 “快打开看看。”叔父笑嘻嘻地说道。 绪子瞧叔父这副摸样更是格外小心,因为从小到大自己就没收过多少礼物。这次的礼物用如此亮丽的红布包裹着,这一定是非常精致的物件。绪子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揭开了红布。 “哇—— 是一件用绸缎编织成的和服,而且颜色真漂亮,凄美的白色就像是飘落的樱花花瓣!”绪子眼里充满了晶莹的液体。 “这是你婚礼上用的婚服,等到你结婚的那一天才能穿上,这可是件只能穿一天的衣服!”叔母阿松马上给开心的绪子浇了冷水。 叔父也朝着绪子露出了一贯的笑颜,“绪子呀,我很期待那天能早点到来。虽然很舍不得让你穿上这件衣裳离开这个家,但对一个女子而言最重要的还是找一个可以依赖的归宿!叔父希望你永远幸福!” 绪子眼角的泪珠像断了线的念珠咕嘟咕嘟地从脸上滑落下来。这真是一份非同寻常的礼物,虽然总觉得这一天还很遥远,但为何这一天却又近在眼前。这一天既意味着幸福又意味着离愁,此时此刻只有零星点缀于归途的萤火虫所发出的微光能代表绪子的心情,那一束束时而明艳时而暗淡的光亮。 怀抱着叔父叔母的礼物,绪子能否寻觅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依旧难辨真相的天狗究竟是何许人物,永仓新八与冲田总司两人联手能否斩杀强大的敌人?
寂静的街道此时没有一点动静,往日人来人往的品川町此时静的出奇。沿街没有开门营业的店铺,街道上没有摆摊叫卖的商贩,大道上没有形色匆忙的路人,港口更是觑不见一艘停泊的货船。这座城下町仿佛已是空城,此刻已经没有一丝生气。 究竟人们都去哪了? 不过答案也显而易见,沿着城下町数公里远的荏野高原上竟然聚集了几千人。他们或是品川的居民亦或是路经此处的旅者,所有人都被召集到荏野高原的御馆外等候馆主黑川直人颁布本月的政令。 事实上官府颁布政令并不需要臣民到馆外等候听令,通常城下町都有专门贴放状令的告示牌。但是今日所有品川的乡亲父老都聚集过来必定内藏玄机,可见此次黑川氏颁布的政令一定非同小可,要不然大家也不会放下手头的工作跑到这种地方来看热闹。 只见高耸的松木围墙上插满了迎风招展的带有黑川氏家徽的旗帜,硕大的实木门被几个壮汉缓缓地推开了。早早等候在门外的乡民们都躁动不安着,大家都在议论今日政令的内容。此时就连酒庄里的赌徒们都聚集在御馆门外,他们架了简易的棚子做起了买卖,因为大家都把今日的政令当做赌博的对象。 不过可以博弈的选项并不多,连日来最大的争议无非就是铃之森的天狗! 当御馆的门被完全推开后,一队装束整齐的军队浩浩荡荡地从御馆里走了出来。虽说这支军队是黑川氏统领此地的武装力量,但他们并非寻常的士卒。他们都是黑川氏的家臣以及受托聚集而来的剑客和浪士。可以说这支部队的攻击力要远大于一般的军队,毕竟他们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武士。 黑川直人身穿鸠尾板胴丸,腰系相模精钢太刀,跨骑千里骓,给人一种无与伦比的震撼感。紧随其身后的分别是永仓新八和冲田总司这两位高手,此次他们两人受雇于黑川氏并作为黑川军的总教头参与日后的先遣行动,今日则作为黑川直人的保镖护驾在旁。 当尘烟散尽,面向众人的黑川直人纵马向前。他沉着镇定的神情更是让在场的乡民为之钦佩不已,显然此刻的气场已被黑川直人完全掌控。 “乡亲们,今日你们不辞千里从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可不会是为了拜访我吧!”黑川直人朝着面前的乡民大声地喊道。 乡民们都绷紧了神经,因为黑川直人作为馆主从来不会对乡民开什么玩笑。 黑川看着当场紧张的气氛满意地笑道,“很好,你们的回答都已经写在你们的脸上!没错,想必大家都想知道我要颁布什么命令。不,或许已经有不少人猜到了...” 此时的荏野高原上空散布着浓厚的乌云,它们都是从东海湾飘过来的海之使者,它们既能滋润万物又能摧毁众生。黑川凝视着天上满目的愁云继续说道,“天色渐暗,这是上天的预兆—— 胆敢犯我黑川氏,吾等必杀之!” 只见黑川直人话音刚落,人群中就爆发出欢呼的浪潮。 “近日来,有传闻说品川铃之森的夜路里有天狗作怪!”黑川直人招手打断了民众的欢呼声,“今日,我要告诉各位一个事实—— 若铃之森的天狗是天灾,我便与天为敌!若铃之森的天狗是人祸,我便赶尽杀绝!” “与天为敌,赶尽杀绝!与天为敌,赶尽杀绝—— ” 人群顿时跟随黑川直人喊起了口号,全场的气氛被调到了制高点。 却说这铃之森的天狗虽未在品川町作恶,但挡住前往品川的商旅无疑断了品川的活路。这个占尽地利的城下町,本就凭借便利的交通来发展壮大。但铃之森的天狗袭人事件令各地的商旅都对品川敬而远之,因此不少人都只能绕过品川,多走些路途才能抵达江户。虽然走了远路,但对于那些为了安稳发财的商旅来说这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因此,与其说百姓憎恶天狗倒不如说天狗妨碍了人们赚钱发财的机会。 “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冲田总司对新八泛起了邪恶的笑容。永仓新八没有在意冲田的调侃,他环顾着四面陷入狂喜的乡民,在那些没有拿过刀的普通人眼里,自己无非是此刻才能派上用场的战斗工具。没有多余的感情,对于兵器而言,人们的笑容在于敌人的头颅被兵器所斩而非兵器本身。 永仓新八小声地对冲田说道,“接下来可就麻烦了,天狗孤身一人怎样才能将他引出来?”在新八看来,这种明目张胆的讨伐怎么可能引诱天狗现身?新八也曾一度反对黑川直人召集百姓颁布讨伐令,毕竟天狗不是傻子,面具下的那个人给新八的第一感觉就是冷静,如此聪明的杀人狂不可能乖乖地站在铃之森等候大军前去征伐。 到底黑川直人心里是怎样盘算的,永仓新八一点都猜不透。 “好啦,就凭你的木鱼脑袋还是放弃吧。敌在暗我在明,出乎意料的举动才能打击敌人的心理防备。天狗那家伙也许就躲在人群里呢...”冲田总司微笑的样子总会让人错意为奸笑,有种奸计得逞的感觉。 永仓回过头望着在场的乡民,其实冲田说得很有道理。那个家伙也许就躲在人群里看着我们,可是他是个冷静的杀人狂,这种心理战术能击溃他吗? 此刻盘踞在天际的乌云想陀螺一样一圈一圈地围绕在御馆上空,四周有鸟雀四散的长鸣,不久雨水就从天空滴落下来,一滴又一滴天露如同上苍的眼泪。只是没人知晓这些泪水是为谁而流的,是为了品川町受害的百姓呢?还是为了被围剿的天狗?
辞别坂田屋的通口一郎怀揣着用黑布包裹的物件冒雨赶到了铃之森,却说这黑布里究竟裹着什么东西这对于通口一郎来说并不是值得好奇的事情。因为这东西原本就属于通口一郎,现在只不过物归原主罢了。 通口一郎找了个能够躲避风雨的地方安心地盘腿坐下来,他小心地将怀里的东西安放在腿上,然后缓缓地打开了黑布。当他看见裹在黑布里的东西时那双凶恶的眼睛忽然浸出了泪珠,可见它对于通口来说事何等的重要。 “大哥,好久不见了。”通口举起手里的东西—— 一个白皙的骷髅头。 原来这个骷髅就是通口一郎的大哥,通口胜远的首级。话说当年两兄弟无依无靠,为了躲避黑川氏的缉捕而逃进芝白金高原。那段时间对于通口两兄弟而言简直就是一场逃脱地狱的旅程,他们每一天都在更换着住所,时而栖居在河川的大石边时而暂留在山野的石洞内。没有一天可以安下心过日子,有时官兵追捕甚急,他们只能忍着饥饿等到夜深人静了才能出去寻觅食物。渴了喝石壁或树木上渗出的液体,如果找不到像样的食物就只能啃嚼树皮。 但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活了下来,两兄弟相依为命才使得那段灭绝人性的逃亡难以禁锢住他们对生命的渴望。之后他们被坂田关夫偷偷地遣送到了伊豆半岛,在远离品川的地方他们学会了剑术。但胜元比一郎更用功,他开始痴迷于武学,一心想光复通口一族的荣光。而当时的坂田关夫则是通口一族逃过一难的家臣,坂田觉得让两兄弟远离品川才是上策,因此在品川町内雇了众多帮凶到处作恶,然后放出通口兄弟的名号。如此一来,通口两兄弟就算想回到品川也绝无可能了,因为此处绝无他二人的容身之所。 但世事难料,通口两兄弟还是偷偷地溜回了品川。大哥胜元自认剑术甚强,便在铃之森的刑场约好与刚继承宗主一职的黑川直人决一胜负,输者自行切腹并由对方为其介错(即帮切腹的人砍去脑袋令其痛快地解脱)。 结果可想而知,年少气盛的通口胜元并没有获得胜利。在众人的围堵下失败的他不得不切腹谢罪,而砍下他脑袋的正是黑川直人。 如今这个脑袋为何会在坂田关夫手里,这其实也是坂田关夫的伤痛处—— 由于当时他苦心想保护通口两兄弟,因此到处雇人用他俩的名号作恶。而通口胜元死后自然不可能安眠于地,众多被害者前来追讨他的尸骨。坂田关夫尽全力也只能保住胜元的头颅,而这颗头颅就这样一直寄存在关夫手里,直到通口一郎下决定要回它的那一刻。 不过,坂田关夫约自己今晚来铃之森这倒是令通口一郎霎是惊讶。铃之森可是他的噩梦之地,在这里他遇见了那个手持太刀的死神—— 天狗用它的刀斩掉了他的右手。 直到现在通口一郎还能记得那晚所发生的一切,虽然现在已经能够用左手挥剑了,但这点实力连自保都很困难。按照通口的性格绝对不会再回这个地方,但是今晚既然受坂田关夫之约,通口一郎也就壮着胆子过来了。毕竟这些年来受他很多关照,通口一郎默默地回忆着当初的种种眼泪又不经意地从脸庞滑落。 不过雨夜的铃之森还是充满了往日的诡异感,四周没有一点鸟兽的动静,唯有雨水滴落在叶片上,敲打在石头上的合奏声。 通口一郎谨慎地打探着四周,可是这附近没有一丝被灯火照亮的光点。但是坂田为何要挑在此处跟他会晤,对了...在品川町到处都有监视他的耳线。目前最安全的地方确实就是此处,同时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铃之森。 可是等待得愈久,通口一郎的心就跳得越快。因为这种等待的感觉他历历在目,如同那天他等待兄长能得胜归来。可惜最后却成了永别,通口一郎摸了摸系在腰间的太刀,这把太刀是胜元留下的遗物。通口一直觉得如果兄长当初若是没有痴迷武学的话今日兄弟俩人应该逍遥地活在伊豆半岛,而不用这副模样背负什么一族的使命和荣光。 但一切都太晚了,就好比通口终于察觉到自己的疏忽一样,太晚了。 只见一把半截身长的太刀已经架在了通口的脖子上,没错...这把刀的主人正是铃之森的天狗。 “哈哈—— 没想到强盗也是个守约的人。”天狗虽然面无表情,但面具下的声音还是可以让人感觉到他正在得意着。 通口一郎放下手中的头骨,他用心地将那个头骨包裹在黑布里。 “看来被你摆了一道,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天狗!”通口一郎冷眼地仰视着此刻握住他小命的天狗,“我真蠢,被你砍去了右手。如今又被你骗到这种地方...” 此时天狗终于摘掉了面具,原来诛杀众多生灵的人便是坂田屋的江上源次郎。 “通口,你应该感到无上光荣。你可是见证了这张面具背后秘密的活人!”源次郎满面微笑地说道,“当然你也是最后一个看见真相的人!” 源次郎手里的太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向了通口一郎。 可惜死的并不是通口,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在通口面前。一个身着忍者服装的人,不,现在只能称作尸体的东西正横亘在源次郎和通口一郎之间。 “狩猎开始了,今晚你真正的仇家会到此处。”源次郎一边用刀顶住通口一郎的头一边拾起了黑布里的骷髅头,“这就是通口胜元的脑袋,唉...这是何等丑陋的脸蛋呀...哈哈哈。” “可恶,你这个恶魔!别碰我兄长!”通口一郎的脖颈由于离刀刃太近而被割出了一点口子,鲜血顿时顺着白刃流了下来。 只听啪得一声,源次郎一脚就将通口踹倒在地上。“还没学乖吗,你的命有多少条都不够花!”源次郎微笑地抚摸着手中那颗光洁的头颅。 “你到底有何企图?”通口一郎的心像是被悬在半空的石头,一旦塌下来估计会全盘崩溃。 源次郎将头骨高高地抛向天空,带着一副轻松的表情笑道,“别总让我重复呀...狩猎开始了,你懂吗!” 铃之森袭人的真凶竟然是坂田屋的源次郎,他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通口一郎的性命如同风中的孤烛,一族的荣光与兄弟的情谊还能否延续? 黑川军队的夜袭即将展开,众人的命运将在铃之森相互交织,这场战斗究竟谁人能赢?
当夜晚再次降临到铃之森时倾盆大雨似乎仍旧没有停歇的迹象,一群雷厉风行的先遣忍者正陆续赶赴诡异的铃之森大道,但沿途的惨叫还是令他们感到胆颤惊心。任谁也猜不到天狗竟然在沿途就施行偷袭,黑影比神秘的忍者还要阴暗了几分,刀锋切割喉咙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回荡在铃之森的上空。 “糟糕,这样连铃之森的汇聚点都到不了。”一名领头的忍者侧目觑视着此刻的惨烈,一个又一个同伴莫名其妙地被割下了头颅。鲜艳的血溅洒在雨夜里为铃之森的灰暗浸染上一抹更趋诡异的色彩。 “头领,如此一来我们的任务根本无法完成!啊—— ”那名领头的忍者背后传来了另一名忍者的喊叫声,可惜他没能说完就背割去了头颅。 领头的忍者此时陷入了无比艰难的绝境,根据黑川氏下达的指令,他们此行的任务是在铃之森大道的正中央等候黑川大军并参与围剿天狗的行动。但按照目前的状况而言,恐怕到达铃之森的主道时他的人马基本上就死光了。 “啊—— ”又是一声惊恐的吼叫,一个带着温热鲜血的脑袋从空中优雅地抛落于地。血液瞬间被雨水融合,犹如被饥渴的雨露所吞噬。 此时紧跟着头领的一名忍者高声叫道,“头领,在此地做个了断吧!”结果话一说完也被黑影切掉了脑袋,头颅飞到了头领的脚边,血水也混入了土地中,顺着雨水被带去了江河汇聚的远处。 此刻只要顺着原路就能看见一具又一具尸体横亘在那里,他们的共同点都是身首异处。忍者头领停下了前进的步伐,他拔出了特制的忍刀。在他的对面站着一个手提长刀身材颇为修长的人,只不过人们更喜欢叫他天狗罢了。 忍者头领望了望四周,发现带来的人全被杀死了。他的眉头皱得很深,眼神里透露出的怒火足以恐吓到对手。 “勇而无谋,那帮死去的家伙都是被你害死的。”天狗提刀伫立在原地平静地说道。 忍者头领紧紧地握住忍刀,时有时无的闪电将雨水照映得尤为恐怖,那些藕断丝连的天之甘露此刻如同致命的弹药,一颗一颗砸痛了伤者的心灵。 天狗没有行动的意思,他手握半截长的太刀暗淡地垂在地上。“你真该对那些尸体诚心忏悔。” “啊—— 我杀了你!”忍者头领已经被彻底激怒了,对于面前的杀人狂却无休止的说教更是令他怒火中烧。但是直驱的忍刀并未如愿以偿地刺进天狗的喉咙,明明只是相距几毫米便能杀死对手了。忍者头目不甘心地低头看着不知何时已经插入其心脏的太刀,原来在忍者头领冲向天狗的时候,对方已经平举起那把暗淡的太刀,在黑黢的雨夜忍者因愤怒而难以觉察到对手轻微的举措。这一刀是忍者头目自己送上肉身被砍到的,鲜血同时顺着狭长的刀刃与雨水融为一体。 “冷静一点蠢货,你和你的人都只不过是这盘棋的棋子。”天狗镇定地笑道,“安心地死去吧。” 此时铃之森的雨夜又重归于常,一场腥风血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仿佛如梦似幻般虚无缥缈。战场上虽然横亘着无数尸体,但没有一丝血色。若不是雨水中还混浊着几许血腥味,估计很难让人相信这场战斗才刚刚结束。 “你可真是名副其实的恶魔。”通口一郎从铃之森的暗处缓缓地走了出来,却说当时虽遭到源次郎的偷袭,但自己并没有被取走性命。躲过一劫的通口一郎之所以此刻不选择逃跑其实有两个原因,其一是大哥胜元的骷髅头被源次郎夺去了,以此为要挟他只能屈从于天狗;其二是今夜趁着天狗与黑川氏的酣战他可以借机取走仇敌黑川直人的脑袋。 戴着面具的源次郎如同真正的妖孽一般邪笑道,“你也不过是只名副其实的豺狼罢了,闻到肉的味道才跑过来凑热闹。” 通口一郎并不感到惊讶,他明白今晚的一切都是天狗设计好的游戏。他的一举一动都是按照原先天狗的计划在执行,因此被源次郎猜透心思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我无意与你纠缠,现在我们算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们的敌人只有黑川氏!”通口一郎朝着天狗拔出了系在腰间的太刀,他的左手至今还不能熟练地掌握刀法,其实他很清楚凭自己的实力根本帮不上天狗。 “哈哈—— 我们的敌人? 哈哈...你别让我笑疼肚子呀,就凭你的刀连躺在这里的忍者都对付不了,你想杀死黑川直人?哈哈哈—— ”源次郎带着独有的邪恶笑道。 不行,自己的小算盘全被对手识破了。但是为什么天狗不杀死自己却用大哥的头颅来胁迫自己呢?明明没法成为战斗力,可为什么要留下自己的性命,通口一郎苦思不得其解,他越来越惧怕眼前戴着天狗面具的男子了。 “你很困惑吧...为什么此刻还能安然无事地站在这里跟我说话?”源次郎将太刀归入鞘中继续说道,“可惜,我不会告诉你答案。哈哈哈—— ” 通口一郎此刻也被天狗激怒了,这种杀人如麻的恶魔竟做些玩弄人命的事情。他气得发抖的左手紧紧地握住太刀不肯有一丝的松懈,他由衷希望自己能够刺死眼前的杀人魔王。 “还是把你的刀收回去吧,被雨淋得太久可是会生锈变钝的。”源次郎笑嘻嘻地说道。 通口一郎举着太刀直指天狗,“告诉我!你有什么企图!你说过再过一会黑川直人就会率领大军抵达此处,你究竟想让我干什么?” “哼—— 冷静点,作为强盗连握着太刀都会发抖。就凭这点程度是伤不到黑川直人的,你难道不想杀了他吗?”源次郎丝毫不担心对方的刀会砍到自己。 黑川直人的脑袋通口一郎当然想要,确实...比起天狗的头颅,此刻自己更应该借此机会取走黑川直人的性命。目前的情形天狗必定早有打算,自己只要借机夺取他们任何一人的性命就够了。不过只能杀死天狗就没有意义了,毕竟自己的真正仇敌依旧是夺走一族荣光和大哥性命的黑川直人! 铃之森的大雨还在持续,只不过水汽弥漫的森林里慢慢地被雾气包围住了。
从派出忍者先遣部队的那一刻起,永仓新八紧皱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虽然这支忍者部队并不直属于黑川氏但作为诱饵被骗去铃之森这对于新八来说还是太过残酷了。 冲田总司似乎已猜透了新八的心思,“作为武士你应该感到自豪,我们的战斗是光明磊落的。而那群忍者只能活在黑暗中,当然最后必定也会死在暗处...” “这我也明白,但是身为此次行动的队长你我难道不该为此感到羞愧吗?”永仓新八凝视着眼前黑压压的铃之森漠然说道,“我们已经走入了某个陷阱,莫名其妙地担负起如此重大的使命。” 却说黑川直人在派出忍者先遣部队后不久也率领着本部的军队赶到了铃之森的外围,他们像一群饥肠辘辘的豺狼,猎物就是躲在林子里的天狗。一场狩猎行动即将展开,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注视着前方黑黢无声的铃之森。 “先遣队去了多久?”骑着千里骓的黑川直人对身后的侍从问道。 那位侍从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恭敬地说道,“回禀馆主,按照计划他们应该已经到了铃之森的主道了。” “好,时机成熟了。”黑川直人拉紧缰绳,座下的千里骓发出了几声嘶鸣。 作为队长的永仓新八和冲田总司纷纷将系在腰间的太刀拔了出来,对于见识过天狗剑术的他们而言,一旦进入此处手中的太刀绝对不能离手。只见他们身后也站着黑压压的一堆士卒,这些武士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只听雨夜里他们的刀与雨的碰撞演奏着绝妙的节奏。 此时领头的黑川直人骑着马走近了永仓新八,“永仓队长,你觉得今夜胜算几何?” 永仓望着眼前黑黢无声的铃之森,心里莫名地感到一丝恐惧。也许是在之前的护卫商旅的任务里留下的记忆太过刻骨铭心的缘故,此刻永仓新八竟然没有再次面对天狗的勇气。“黑川馆主,今晚一战究竟胜负几何这我也思不透想不明。” 听后冷笑着的黑川直人又走到冲田总司面前说道,“方才永仓队长对今夜的围剿没有把握,我想听听冲田队长你的想法。” 冲田总司还是保持着他一贯略带邪恶的笑意,不过他并没有去眺望远处的铃之森,他的眼睛停留在被积雨云缠绕着的天空说道,“馆主大人,如果这场雨不停下来的话也许我们会输。” “你...”黑川直人为冲田总司意外的回答感到惊讶不已,“哈哈—— 之前我还以为唯有冲田队长能够猜透我的心思,听完你这番话我才明白你也是永仓之流。无谋啊...” “馆主大人,在下并不惧怕天狗的淫威。论他剑法再高强也终究是一个凡人,在大军面前不堪一击。但敌在暗我在明,今日的铃之森对于我军而言真可谓是凶多吉少。”冲田总司笑呵呵地说道,“当然,如果馆主您执意要杀入林子。在下也必会舍命相陪!” 黑川直人背对着冲田冷语相道,“那么冲田队长为何认为此时攻入必会败北?我军已派出忍者部队,在一波接一波的攻势下天狗可谓是瓮中之鳖。加之天狗好斗的心性,我认为今夜反而是消灭他的最佳时机。” “唉...馆主大人,恕在下直言。请问馆主大人可曾到过雨夜的铃之森?”冲田总司面带微笑地说道。 黑川直人听后急忙转过身子对冲田问道,“雨夜的铃之森,此话有何深意?” “实不相瞒,馆主大人...这场雨从早晨您颁布征讨令时起,下到现在已经积聚起颇多湿气。此后雨将渐止,铃之森内浓重的湿气积而难散,此时已经形成了浓厚的迷雾。黑川馆主,切记敌在暗我在明!太过小看天狗的话可是要吃大亏的!”冲田一口气将自己的见解讲完后,只见黑川若有所思地低声沉吟着,“湿气难散积聚为雾,此时若突入林中则...” “哈哈哈—— 冲田队长果然是个久经沙场的武士,吾辈真是佩服!确实是敌在暗我在明呀!”黑川直人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他最痛恶被别人玩弄于鼓掌,从来都是别人上自己的当,今日差点败在敌人的计策上真可谓是莫大的羞辱。 “永仓队长,不妨把你的想法也说给我听听。”黑川直人此刻倒是对新八的判断产生了一丝兴趣。 新八注视着手中闪烁中寒光的刀刃说道,“正如之前所说的,在下曾于天狗正面交过手。他的理智残酷令在下胆颤心惊,因此今晚再战铃之森吾辈并无窃喜的感觉。相反,那种随时都会送命的感觉相比之下反而更加强烈!这可以说是武士刀的直觉!” “武士刀的直觉?”黑川直人反复品味着新八的话,他冷峻地面庞此刻显得愈发严肃。 “哈哈哈—— 今夜能听见两位队长如此精彩的解释也算是没有白走一趟了。”黑川直人驱着胯下的千里骓继续说道,“不过,我意已决。放心吧各位,这场游戏我是不会认输的。” “通令全军,向铃之森进发!”黑川直人朝着身后的士卒高声怒吼道。 “嘿!嘿!嘿!”所有人都开始兴奋地摩拳擦掌起来,一把把白刃都在雨水的洗礼下现出一副饥饿的摸样,它们都在渴望着切开肉体的快感。 冲田总司凝视着仍未消停的雨水无奈地对新八笑道,“哎呀...永仓队长,馆主大人还是执意要挑战有难度的选项。看来今夜要来场恶战了!” 永仓新八本来就反对冒雨驱至铃之森的计划,对他而言,能一对一的打败天狗才是他最大的愿望。 不过当黑川的大军压至铃之森时,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愈发惊恐。只见沿途到处瘫倒着先遣部队的尸体,那些忍者全被割去了脑袋,从头颅断裂之处可以清楚地发觉这都是一刀所致的伤口,因为断面没有多余的瑕疵,全部都是一刀斩断的。这令人震惊的一幕或许就是天狗故意这样安排的把戏,因为沿途四散着忍者的尸体,并且这其中没有一具是完整的。如此一来军心必定涣散,待军队赶到铃之森的主道之后估计已无心恋战。 黑川直人此时更是怒火中烧,原来派遣这支忍者部队一方面是为了探明天狗的实力,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消耗天狗的气力。但按照眼前的景象来判断的话,可见天狗的本事确实远非常人所能及,估计手下的士卒已经被天狗的威力彻底震慑住了。如今的形势如果继续发展下去的话,一旦敌人从浓雾中展开偷袭黑川军必会四散而逃,溃不成军。 但此刻最糟糕的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每向前走近几步就会突然发现一具躺在途中的尸体这更是令人胆战心惊。
“全军听令,前排足轻聚拢为盾以防敌袭,后排弓兵满弓向前试发!”黑川直人举起手中的太刀向队伍发起了号令。顿时所有兵卒都有条不紊地按照指令排成两大列,前排成半圆形后排则站成了矩形,只听“嗖嗖”的几声响,一支支箭矢从满弓中被强有力地射想了前方的迷雾中。 不过远处并没有传出任何喊叫声,唯有箭矢射入土中的闷声回荡在静谧的雨夜里。 “好,就保持这个状态。队伍向前急行军,每五十步前排守卫顿步防守,后排弓兵则放急矢!”黑川直人抽了一下马鞭对士卒们高声喊道,“给我前进!” “嘿,嘿,嘿!”士卒们发出整齐的吼声,整个部队就这样谨慎地行进在迷雾缠绕的铃之森。 此时永仓新八和冲田总司则守护在黑川直人身边,他们都用布条把自己的手紧紧地与太刀捆绑在一起,如此一来一旦作战开始就不会出现太刀脱手的险情。跑动中的士卒响奏着甲胄晃动以及草鞋踩在泥泞道途中的声音,但是这样有节奏的声响并未延续太长时间。 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箭矢竟然从迷雾中射向了黑川军。前排的一名士卒立刻应声而倒,由于箭矢来势汹涌,强大的力道直接射穿了那名士卒的甲胄,一支带着心脏的箭矢深深地插入了死者身后的土壤里,细心一看那颗被箭矢贯穿的心脏竟然还在跳跃着。 “啊—— ”那声喊叫仿佛是迟来的警报,死去的士卒来不及喊完就彻底断气了。 “不要慌张,前排部队小心四周,后排弓兵快放箭!”黑川直人也被眼前恐怖的一幕惊呆了,天狗竟然拥有如此强大的气力! “给我射!”黑川直人也接过侍从递过来的弓箭朝着敌袭的方向拉弓上弦,“我要天狗死无全尸!” 但是一阵箭雨过后浓雾中并无一声中箭的征兆,没有叫喊声就意味着天狗毫发无伤。莫非他射了一箭就立刻潜入了周边的丛林了,黑川直人谨慎地查视着四周的情形。也许天狗会从周围突然发起偷袭... 可是天狗并没给黑川直人太多思考的时间,只听又是嗖的一声,从同一个方向又射了一支箭矢过来。“啊—— ”黑川军中又有一名倒霉的士卒应声而倒,对手的手段同刚才一样残忍,心脏也被这支箭矢贯穿了。此刻黑川直人真可谓是怒不可遏,到目前为止天狗一直躲在暗处杀伐他的手下,死无全尸却都验证在自己的军队上,那些被砍去脑袋的忍者以及方才被射穿心脏的士卒,他们的尸体无一保全。 黑川直人握紧手中的刀想一口气冲出去,却被身旁的冲田总司及时拦住了。“馆主大人,你若是冲出去就中了敌人的奸计了。他前方百计地激怒你就是要你一人出去给他当靶子,你一死形如黑川军全灭呀!” “恩...啊!天狗这家伙,抓到他一定要碎尸万段!”黑川直人收回悬在半空的缰绳说道。 “馆主大人!我愿前去揪住天狗,当我缠住他时你只管朝着我们放箭!”永仓新八提刀冲出了军阵。 黑川直人看着闯入迷雾中的永仓新八心里难挡百般滋味,“冲田队长,永仓一人迎敌恐怕力不从心,你不去助其一臂之力?” “不可,我和永仓若全都离开此处那馆主无疑会陷入危机!”冲田总司邪笑地看着浓雾弥漫的远处,“还是让永仓队长一人去吧!” “馆主大人,我们也愿同往迎敌!”只见前排的几位士卒不待黑川允许全都冲进了前方的迷雾中。 可是过了好一阵远去的永仓还是没有任何回应,黑川军在焦虑中不安地等待着战况的变化。但铃之森的雨夜并没有保佑黑川直人,只见过不多久从黑川军的背面射来了许多箭矢。“啊啊—— ”一声声痛苦的哀叫让全军陷入了乱局。 “怎么回事?冲田队长!我军背后竟然还有敌袭!”黑川直人急忙转过马头,此时有好几支箭矢朝着他射来过来,若不是几个士卒扑上身子替他挡住的话估计死去的便是黑川本人了。 “糟糕!馆主大人,我们彻底中计了。看来天狗这个家伙来头不小呀,如此多的箭矢肯定不是一人所为,没想到他早有人马埋伏于此!”冲田挥舞着手中的太刀帮助黑川直人挡掉了许多箭矢的攻击。 “退后,前后排调换位置,弓兵准备迎击!”黑川直人此刻虽然慌张但也能保持冷静地思考,这一晚确实凶多吉少。 只听嗖的几声之后埋伏在原路的敌军阵营里也不时地传出中箭的喊叫声。如此一来,在迷雾中无法探清对方虚实的两军只能隔着浓雾相互比拼弓箭的射程。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在两军的阵营里接连地响奏着。 “馆主大人,看来敌人的弓兵更占优势。如今不明敌军的情况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我率步卒冲进敌阵先行掩杀。馆主您率弓兵紧随其后,今夜不宜在此久留,我们先行撤回品川方为上策!”冲田脚下的箭矢已经越积越多,但敌军似乎还有使不完的弓箭似的,箭雨混杂在铃之森的雨夜里顺势而来。 黑川直人回望着眼前的战况,由于处处受制,这场战斗就算黑川军数量占优此刻也无法顺利打败敌军。若再久留此处也许还会中伏,与其等死倒不如先退回御馆再作商议。 “全军听令!前排步卒跟随冲田队长突袭敌阵,弓兵随我掩护他们。全军向品川撤退!”黑川的嘶吼声不知在今夜回荡了几遍。 “给我杀出去!”冲田总司总算收起了笑意,此刻他手里的太刀泛着凄寒的杀气。
铃之森的雨夜之战的成败不知从何时起就被躲在暗处的天狗牢牢地掌控在手中,黑川直人最初的计划真可谓是全无用武之地。相反,不但没有对天狗造成任何实质的伤害,黑川氏自身的实力反倒遭到了严重的打击。 从背后偷袭黑川军的人马同样也是来历不明,对于此刻的黑川而言这场战斗的意义已经不存在了。如果这支偷袭黑川军的部队是天狗的部下,那么这个躲在铃之森袭击商旅的杀人狂就不能再同日而言了。倘若这支部队真是天狗设下的陷阱,那么这样也就暴露了天狗一直以来所隐瞒的真是意图——他真正想杀的人其实就是黑川本人。 但是假如这支部队与天狗没有任何干系的话,这对于黑川氏也绝非好事。也许背后还有什么人物在操控着这一切。天狗、铃之森的夜战,这一切都是有人预先设置好的陷阱,它装作一个瘸腿的弱者向黑川直人袒露着自己的怯懦,并成功地引诱黑川军咬上鲜美却饱含剧毒的诱饵。 黑川直人望着眼前飞奔而出的冲田总司以及若干替他挡着箭雨的士卒不禁感到全身发颤。如果这一切都是自己太过轻敌太过自信造成的话,那下地狱的应该是我自己!黑川直人举起握在手中的太刀向阴晦的雨夜吼道“天狗,我黑川誓必杀你!” 只见冲在最前面的冲田总司已经率领先头部队绕过迷雾冲进了敌阵,但站在冲田面前的并不是他所想象的景象。没有嘶吼的战马,没有整军待发的士卒,有的只是一群拿着猎弓、衣裳不整的村民罢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此刻的冲田失去了往日平静的面容,他怒目仇视着挡在眼前的杂兵吼道,“给我全部杀掉!杀掉这些胆大妄为的刁民!” 原本站在冲田身后担心被敌军包围的士卒都举起手中的太刀冲向了那群站在那儿吃惊不已的村民并死命拼杀了起来。但是奇怪的是那些偷袭的他的村民似乎要比冲田总司还要吃惊,他们全都没有反应过来,靠前的村民已经被愤怒的武士砍去了脑袋。 太奇怪了,冲田总司目视着眼前的一切不禁感到一丝发颤。这一切都太奇怪了,为什么这些偷袭黑川军的刁民一个都不躲开? 结果待黑川军杀了好一阵后,后面的村民才开始惊恐地嘶吼了起来。这之后大多数村民都扔下了手中的猎弓抱头鼠窜地逃出了林子,有些村民则怒不可遏地拉着手中的猎弓继续与黑川军相抗衡。但毕竟只是一群毫无组织纪律的普通人,酣战不久就宣告结束了,只见敌阵中躺着众多毫不躲闪就被砍死的村民,剩下的一些全都战败而逃。 冲田总司仍旧紧皱着眉头,这一切确实太奇怪了。他们看见黑川军为何都感到如此惊讶,为何面对黑川军的进攻毫不躲闪,为何剩下的人都不战而逃? “真是糟糕透了!”冲田总司将全部的事件串联后忽然惊叫道,“全军赶快随我前去拯救馆主大人!我们上当了,这帮人都被天狗利用了!” 当冲田总司指挥着士卒前去掩杀敌军时,黑川直人本想率领余下的弓兵前去支援冲田的部队。可惜,雨夜里最后的敌人挡住了黑川军后撤的道路。 按个戴着天狗面具的男子提着半截身长的太刀屹立在迷雾缠绕的铃之森的大道上,他那把细长的白刃随着风雨散发出令人惧怕的惊人杀气。 “等这一天真是太久了,高贵的馆主大人!”天狗冰冷的话语里无法听出一丝尊敬之感,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今晚真是一场有趣的狩猎行动,不是吗?” 此刻黑川直人的身前已经有许多士卒争相挡在前面了,所有人都能切身体会到天狗的残忍和冷酷,虽然刀未至,但是念已达。士卒们拉弓满弦,神情都严肃至极。 “哈哈—— 别摆出这样一幅可怕的表情看着我。”天狗继续阴险地笑道,“我只不过一人,而你们有数百人,感到害怕的应该是我!” “可恶!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黑川直人扬起马鞭提起太刀冲向了天狗。 不过前排的士卒并没有让道的意思,站在黑川身旁的士卒赶紧拦住进入冲锋状态的千里骓。只听嗖的一声齐射,百来支箭矢已经射向了浓雾中的天狗。 但是雨夜里独有放空箭的声响却难闻天狗的哀嚎,这次还是没能伤到天狗分毫。只见提着太刀的天狗已经借着迷雾杀入了黑川直人的护卫队,飞扬飘洒的鲜血只在铃之森的雨夜里绽放了片刻,那些迷人的血色瞬间就会被雨水稀释掉,血流进雨里,雨洒入土地。 “啊—— ”痛苦的哀嚎此起彼伏地奏响在铃之森的上空,迷雾中士卒们伸手不见五指为了自保只能听着声响胡乱砍杀。其实很多死去的士卒并不是死于天狗刀下,更多的人都是死在混乱的防守中。 人们相互践踏着彼此,就因为人群里混入了一个恶鬼。他无声无息地到处溅血,而所到之处无不惊恐万分,杀戮就像投入湖水中的石子,一旦投入了平静的湖中,就难免会掀起一阵阵涟漪。那些血泪就是这一圈圈向四周泛滥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 “别自乱阵脚!”黑川直人此刻已经无法控制如此混乱的场面了,天狗虽然只有一人,但士卒却无不惧怕他。正所谓勇怯在谋,强弱在势。不明真相被天狗耍的团团转的黑川军既是无谋之辈,则难以勇敢抗敌。此时天狗占尽天时地利,黑川军人心不和只能任其宰割。孰强孰弱,一眼便知。 “黑川直人!我要的是你的命!”天狗提着太刀已经杀近了黑川护卫军的中央,他那把舔舐着鲜血的太刀此刻正朝向骑在马上的黑川直人砍去。 一夜惊魂,尔虞我诈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铃之森的夜战莫非黑川军全败? 一人敌百,天狗能否如愿以偿地取走黑川直人的脑袋? 二人同心,被调虎离山的永仓新八和冲田总司能否及时赶回?
天色渐晚,黑压压的乌云更是为黯淡的暮色平添了几分深入骨髓的寒意。笼罩在黑川御馆的漩涡云在电闪雷鸣的映衬下,恰如其分地昭示着某种难以辨析的宿命。 守城的士卒此时就站在御馆的瞭望台上,他垫起脚,艰难地瞻望着芝白金高原下方的品川町。虽然磅礴大雨妨碍了视线,但是士卒还是能依稀地觑见黑川氏那支浩浩荡荡的大军,这支由黑川直人统御的军队正朝着烟雨迷蒙的铃之森进发。 品川作为黑川御馆的城下町,从芝白金高原顺势而下的黑川军自然也要途经此处。 沿途的居民都紧闭着家门,他们谨慎地透过门窗的缝隙注视着这支纠缠着杀意的军队。雨声并没能淹没部队急行军的脚步声,士卒们踩着泥泞的道路不紊不乱地向前奔袭。在常人看来,这群平日里被税金圈养着的战争工具,借着此番讨伐天狗的“善意”,方才得以宣示其存在的价值。但町民们也未必愿意接受那份黑川氏强加给他们的善意,毕竟这些平日里胡作非为的军队从未成为他们眼里的救星。 行进在队列最前方的永仓新八一直紧皱眉头,自从十九岁获得“神道无念流”免许皆传的认可后,为了精进剑术而踏上了修行诸国的武者之路。此番随黑川军讨伐铃之森天狗本就源于私心,之前雇佣自己的商队被天狗斩杀殆尽,唯独自己一人得以偷生。这对于一个年轻气盛的剑客而言便是最大的耻辱。遥想着短短数日前的经历,那些惨白而又绝望的瞬间还是令永仓出了一身冷汗。 “永仓队长!”一声惊呼将此时陷入回忆中的永仓拉回了现实。他略微倾过身子,顺着冲田总司的左手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只见沿途的巷道里潜伏着许多町民装扮的人,他们四散在品川町的附近小心谨慎地监视着黑川军的一举一动。 “这些人形迹可疑,快去禀报黑川馆主!”永仓拉紧缰绳欲向黑川直人所处的中军急撤报信。不过正在旁侧的冲田总司一把将永仓的缰绳拉了回来,“别急躁,黑川馆主早已察觉此事。我是特地来提醒永仓队长的。” “喝——”待稳住胯下那匹欲要跃起的战马后,永仓新八继续说道,“既然馆主已经知晓此事,怎么还没做出任何行动?” “黑川馆主既然没有任何反应,那么我们也无须过于忧虑。”冲田径自行进到永仓的前面,他并没有回头。 永仓新八握紧了身侧的太刀,他感受到那片虎踞在上空的漩涡云所散发出的阵阵邪意。“冲田队长,敢问你相信这世上存在神明吗?” “神明这种东西,也是必须存在的事物。”冲田这才转过身子,并且面带笑容地答道。 “你看,就像那些贼头鼠目的探子。他们冒着被擒杀的危险来刺探我方的情况,难道他们不相信这世上存有神明?”冲田扬起了马鞭,直指上空的不祥之兆继续说道,“人这种东西,可是很会依赖某些事物呀。我军此番敢去铃之森剿敌不正是源于永仓队长你那句‘ 天狗并非妖怪,只是凡人’嘛。” “正如冲田队长所言,在下所仰赖的事物便是手中的这柄太刀。斩尽世间诛邪,推崇吾之大义便是在下心目中的神明。”永仓难得露出了一副笑脸。 “哈哈哈——永仓队长果然风趣,这番难为情的话也能当面说出来。”冲田将扬起的马鞭重重地拍向胯下的战马, “不过,我很中意永仓队长这般直率豪迈的性格。为了此战能够得胜而归,你我二人必须同心尽力!” “嘿!嘿!呼——”黑川大军发出振聋发聩的呐喊声,甩开身后的品川,只见铃之森已映入眼帘。 正当黑川军逼近铃之森时,方才那些躲在品川巷道里形迹可疑的町民们也逐渐奔赴西海岸,品川的西海岸面向辽阔的大海,由于附近暗藏礁石,因此西海岸并没有形成大海港。此处仅存留着一个唤不上名的小渔村。 阴冷的雨天,绪子跪坐在一间不算宽敞的小和室里。这间屋子里的箱子像叠罗汉似地整齐的排布在绪子的四周,并且绪子面前也同样跪坐着一位老人,这位老人全身竟然散发着草药的味道。
听见田村大助的回答后,四下的侍从们都满心鼓舞。他们欢喜地相互拍打的肩膀,仿佛曾经远在天边的胜利俨然已近在眼前。 “不过,今夜我不会举兵登城。”田村大助以极为平静的声音将陷入喜悦的众人重新扯进了失望的深渊。 “你说什么!”一边的侍从立刻质问道,“田村大人,你方才刚答应了我们的要求!怎能如此......”未待他把话说完,田村便打消了侍从们的疑惑。田村以平静的声音继续说道,“都给我听好了!我们的目标并不是黑川城。今夜,尔等随我举兵突袭铃之森。我要的东西只有一个——黑川直人的脑袋!” “啊——我决不答应,我决不答应!”突然一声嘶哑的吼叫冲散了满屋的杀气,一个面容娇美、散发凌乱的妇人搅乱了本属于男人的议事。 “阿松,你疯了吗!”田村大助朝着从里屋冲出来的妻子厉声吼道。 阿松直扑在田村大助身上,她白皙的双手紧紧地将田村环抱住。“我是疯了,从答应跟随你的逃出那座城开始就已经彻底疯了。你说过,你只爱我!所以......所以我恳请你,请你听从你所爱的女子的劝言:别再去碰触那把沾满鲜血的武士刀了!” 众人顿时陷入了哑然的境地,但稍一思虑后便开始纷纷嚷道:“这万万不可,即便是阿松夫人你,我们也绝不会低头妥协!” “你们这群贪生怕死的家伙,如今冠冕堂皇地坐在这里做些偷鸡摸狗的恶事。如果真是武士的话,早该将自己的性命赌在当年的黑川城里!如今还在妄想重获权势的美梦,你们这帮家伙才是疯子!真正的疯子!”阿松怒目狰狞地怒喊着,她拼了命地挥动着双手,她不断地斥责着众人。直到一声清脆的掌掴声,一切才得以平静。 “啪——”田村大助的五个掌印重重地烙在了阿松惨白的脸庞上。不知是田村用力过猛的缘故亦或是这个女子本就体质柔弱,此时阿松紧捂面庞的手指缝隙里已经渗出了鲜红的血。 “你...你竟然打我!”阿松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从眼角断断续续地滚落下来,“呜呜......你从未打过我,你从未打过我!呜...不该是这样,你答应过我,你不再拿起那把刀!这一切全都错了!” “给我闭嘴!”没有理会倒在一边黯然啜泣的阿松,田村大助猛得起身朝着陷入惊愕的众人大声吼道,“诸位随我前去品川举兵。事不宜迟,今夜立即出发!” 空无一人的屋子,一道山道照亮了阿松尖锐的眼神。一种从骨子里透漏出的嫌弃充溢在她的面庞,红色血印留下的伤痕久未消散。 “骗子!田村,你是个骗子!” 待雷声渐止,阿松孤独地蜷缩在那张破旧的榻榻米上开始恸哭。 然而,屋外还有另一个伤心彷徨的女子...... 绪子带着满腹的惶恐逃离了西海岸的小渔村。沿途的闪电躲在乌云里忽隐忽现,白色的光照亮黑黢的夜,瓢泼的暴雨席卷着海风撼动了绪子脚下的大地。一滴滴饱含遗恨的雨水以及泥泞不堪的小路,全部堵住了绪子眼前的逃路,贴在额头上的乱发、混在雨水里的眼泪、憩在唇角间的叹息,这俨然成了一幅极为悲怆的浮世绘。 最终她的小腿被路上的一块顽石割破,血从一道依稀可见的伤口里涌现出来,最终与黑暗趋同的鲜血也顺着雨水混入了泥浆。 倒在路旁的绪子任凭狂风大雨肆意吹打,此时的她正一心要忘却今夜的事情。停不下颤抖的身体已经脱离了掌控,绪子微弱地叹息声犹似一种惨白无力的反抗。那双纤细的手伸向闪电密布的夜空,莫名的悲哀从伸直的五指间贯入了她原本平乏的生活。 仿佛是从天而落的雨滴汇聚成江河,悲伤也会积聚成绝望吧。 “啊—— 呜呜呜...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不要听见,请别让我听见!。” 绪子不无凄凉的哀嚎让远处的海风暂时平息了下来,只是少顷再复席卷而来时,或许会更令人胆颤心惊吧。
急行于铃之森的夜道,这在往常看来俨然已是一件极为惊悚的事。若是一路还能觑见尸首分离的惨状,那便成了一件令人敬而远之的事了。 从西海岸飞到铃之森避雨的善知鸟,正在用警惕地眼神扫视着树丛中的町民们。这些人是品川的当地人,农民亦或是猎户,因为他们手中仅握着犁田的竹耙、割麦的镰刀、狩猎的弓箭。 大雨过后,铃之森披上了一层银色的迷雾,迷失在大雾中的町民被眼前这幅伸手不见五指的景象吓坏了,倒不是雾气有毒,只不过每多走几步脚下忽然出现一具身首异处的尸体,这才是令他们头皮发麻的缘由。 “瞧那个,就在你右脚边。那个被割下脑袋的家伙,他的表情像极了见鬼被吓死的模样!”一个町民对正紧挨在他身边的乡亲说道。 站在边上的人顺着这个町民的话,小心地往脚边扫了一眼,然后立刻转过了脸。他一脸惊吓,握在手里的竹耙因用力过度而发出“吱呀”的声响。 “你猜那些乱党大概有多少人?”这个被尸体吓破了胆的家伙朝着一边的町民问道。 打开话匣子的町民带着略微的兴奋眉飞色舞地说道:“黑川氏的军队死伤如此惨重,恐怕...不下千人!” “千人!”那个胆小的家伙止不住哆嗦,“我们这点人马恐怕还不够塞他们牙缝,这下可全完啦!今晚急匆匆地跟着大伙过来真是太缺心眼了。” “蠢货,黑川的大军岂是这些乱党能够剿灭的。大伙只要齐心协力协助馆主大人击退乱党,就能得到黑川氏的封赏!”一个声音忽然闯进了町民们的对话,“扔下锄头和镰刀,接过馆主大人亲赐的武士刀。眼前不正是建立功名的大好时机嘛!” 只见田村大助穿戴着武士的铠甲,在一群侍从的拥护下赶到了队伍的前列。田村将声音略微在提高了一些,“大伙!请听我一言!馆主大人今晚率大军讨取铃之森的天狗,这都是为了品川的各位呀。只要天狗一死,那么品川才能恢复往昔的繁荣。”说到此处他停顿了一下,“不幸馆主大人的军队却被天狗密结的乱党偷袭,在下正是黑川军的足轻头,特奉馆主之令向各位求援。敌人趁雾偷袭,如此卑劣的手段令人发指。吾辈尽可讨之,建功立业,不待来日!” “那些乱党实在太卑鄙了!”被田村煽动的町民们开始怒吼起来,“大伙一起冲进去,用我们手里的镰刀和猎弓杀死乱党!” “杀进去!讨伐乱党,救援黑川!讨伐乱党,救援黑川!”原本还带有恐惧的町民不觉间已被临战的气氛所感染,大家都握紧手中的武器朝着眼前的迷雾大吼。 一些町民在田村的指挥下正排成队列向前方的迷雾发射弓箭。箭从松开的弦上射入了迷雾中,那些闯入雾气中的弓矢顿时激起了一阵惨烈的哀嚎。 “很好!敌人就在眼前!”田村大助怒目望着略带血色的大雾怒吼道,“拉弓满弦,杀死乱党!” “嗖嗖——”只见又是一阵迅疾的矢雨,町民眼前的大雾里又顿时散开了一些血雾。每一次射箭都能听见前方传来的哀嚎声,这让町民们顿时鼓足了勇气。他们开始摩拳擦掌,他们开始自得意满地朝着大雾挑衅。 而正处在大雾另一边的不是他人,正是拨用了一支军队的冲田总司。方才黑川军正在抵御前方的弓矢,永仓新八又只身闯入了敌阵;不巧黑川军又腹背受敌,身后又猛砸了一阵矢雨。此时,冲田率军回撤正是为了应对被敌人包抄的险境。 冲田刚躲过一支穿过耳际的箭矢,又被紧接着的一阵矢雨逼退了几步。“看来馆主大人也失策了。天狗明目张胆地在铃之森作乱,也许就是为了引诱黑川军于雾夜闯入林子,然后天狗又趁此良机策反了乱党,进而促成了此时黑川军两面受敌的惨况。” 一支迅疾的箭矢再度朝着冲田射了过来,只见冲田摆正步伐,稳稳地用刀将其弹开。 “不,还不妄下定论。不过迷雾中的部队一定是敌人,这是现在唯一能确认的事情。”
“全军听令,弓箭手向前方的大雾射击!枪足兵同我一齐杀向敌军!”冲田总司冲在了队伍的前方,“记住,闯入大雾后见人就砍!今夜的武士刀格外嗜血!哈哈哈——” 冲田一声令下,士卒们都愤怒地朝着雾的另一头发起了猛攻。今夜的不安和惶恐已经将他们陷入绝境,此时正是破釜沉舟、杀出重围的绝佳时机。 双方兵刃相接,顿时铃之森的迷雾被染成了鲜艳的血红色。除了站在枝桠上的善知鸟,整片森林都陷入了莫名的狂躁。那些嗜血的,用两足站立的人类,正在用手中的武器伤害着彼此。他们分明能够感受到刀刃割入肉身的痛楚,却依然能毅然决然地继续砍杀。 只见两边的箭矢一阵接着一阵地对射着,冲天的呐喊和嘶吼都积聚在雾夜的上空。鲜血已经融入了夜色,随着战斗的持续,已经没有人再为这种诡异的红色泄漏自己的胆怯了。因为被彼此的血贱满了双眼的士卒们都已经忘记了鲜血的颜色...... “啊——”一阵惊讶的惨叫令那场莫名的狂躁重归平静,似乎人们都被这声惨叫吸引了注意力。没有人再急着重伤对方,人们都开始不约而同地注视着彼此。 呐喊的声音被止住了,停在半空的刀剑也被止住了,鲜血同样也被止住了。这些静止的动作都源于士卒和町民们都看清了彼此的模样。 站在黑川军面前的是拿着竹耙、镰刀、猎弓的町民;站在町民面前的是穿戴铠甲,背负军旗的黑川军。 何来乱党?双方都愣愣地注视着彼此。手里的武器更是不知往哪放...... 不过醒觉过来的士卒们更有军人的意识,无论对方是谁,既然敢于偷袭官军,这便等同于乱党贼人。于是静止的动作又开始恢复了原来的动态,黑川军的士卒们开始朝着那些静止的町民们掩杀过去,一刀一箭地将那些不知所措的町民门斩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町民们开始惊慌地溃败,“快逃呀,他们是黑川军!啊—— ”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又有好一些町民们成了黑川军的刀下魂。 形势开始逆转,町民们开始纷纷抛下手中的武器撒腿后撤。而杀红了眼的黑川军更是起劲,他们绝不姑息纵容,相反地这些士卒更是继续提刀追击。 已经醒悟的冲田总司已经无法控制这支军队了。那些满带怒气的士卒已经四散在迷雾缭绕的铃之森中,眼前能留下的只有躺在地上无法行走的尸体。 “糟了,中计了!”冲田总司猛地回头望向身后的黑川军本阵,“敌人利用町民调离了我军,如此一来便能长驱直入,直抵黑川军的本阵。馆主大人有危险!” 恰如冲田总司所言,此时田村一行人正顺势挺近了黑川军的本阵。“哈哈—— 田村大人果然英明神武,在下一直认为放弃黑川御馆转而讨伐铃之森的黑川军是愚蠢的行为。可如今却反倒应征了在下的愚昧,黑川军的大部队正忙于追杀那帮无知的町民...哈哈哈。” 田村大助按捺住满心的喜悦,因为他知道方才的计策只是分解黑川军的第一步。如果不能顺利地杀入本阵,就无法取走黑川直人的脑袋。“还不能高兴地太早,今晚到底谁胜谁负,还得看那只天狗的能耐。” 一旁的侍从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田村大人,连你也相信铃之森有天狗作乱?” “哼,没有天狗。黑川直人岂能让我们得逞!”田村一边奔袭一边拔出系在腰间的太刀,眼前一片黑压压地倒在地上哀嚎的士卒以及萎靡不振地挂在竹竿上的军旗都在不断地提醒他:天狗一事,千真万确。 而此时正坐镇于本阵的黑川直人在周遭士卒的拥护下逐渐后撤。只见堵在前面的人群里不断地飙洒出狂泳的鲜血,并且不时地还会有士卒的头颅因乱战而抛至于黑川直人的眼前。 血雾弥漫在铃之森的主干道上,贱洒而出的血入土时的景象仿佛由天而降的“血雨”。被刀剑的叮当声掩盖掉的,那些撕心裂肺的哀嚎俨然成了黑川军的亡魂曲。 天狗依然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他擒着一把长刃太刀,以伸直的手臂加之太刀的长刃为半径,在这个“圆弧”的范围内,没有一兵一卒能够全身而退。
“这是何等的景象,仅凭一人之力竟能抵挡千人的围堵!”藏身于黑川军本阵附近的田村大助不禁发出了由衷的慨叹。 伫在一旁的那些起初并不相信天狗传闻的侍从们也都愣住了,“这...这简直,不是人!” 不过田村并没有陷入惶恐,多年的隐忍练就了他洞穿事物的本领。在仔细观察了片刻后,田村开口道:“正如黑川氏的政令上所言,天狗并不是妖物。” “田村大人,何出此言?”侍从们立刻反驳道,“如果眼前的家伙不算妖物,那会令无数武士为此蒙羞!” “你们且仔细看他手中的太刀!”田村大助打断了侍从们的对话指着场中的天狗说道,“那是我见过最长的一把刀。” 众人顺着田村的指示,仔细地观察起天狗手中的太刀。只见那是一把通体漆黑且格外修长的太刀。 “天狗手中的太刀。全长达七尺四寸,弯曲部份长三寸,身幅一寸。由于这把太刀足够弯曲,因此在使用时挥砍斩击也会更加有效。”田村大助曾经的戎马生涯让他懂得了刀剑对于武士的重要性。 “虽然该刀的性能卓越,但是如此设计的太刀并不符合常人使用。”田村掠了掠胡子继续说道,“此人身高修长,持刀的方式也非常独特。备战时刀背朝下且略微垂落,一旦敌人踏入攻击范围就将刀用劲迅速提起,太刀侧拿,步履旋转,刀刃借力连成一片。如同一面圆形的铁片,被利刃的旋风扫到的人都会一命呜呼。” “看似只是简单的一招,也定需十数年的功力才能达到如此地步吧!”田村大助将手中的太刀重新归入刀鞘,他隐约觉得今夜的战斗已经分出了胜负。 “噼啪,噼啪—— ”只见场内的天狗依旧寸步未离,但在刀刃的圆弧之外已经堆积了半身长的尸体。 “宛如毗沙门天神临世!”侍从们纷纷赞叹道,如果场内的天狗真的是一介武士,那么他曾经付出的汗水定比这场内贱洒的鲜血还要多。 此时黑川军所面对的压力和恐惧自然不必言说,堵在天狗前面的士卒们都往身后退。一些被绊倒的士卒们更是不幸地被战友们踩死,所有人都放弃了继续进攻。因为眼前的天狗在众人的心中俨然成了一副天神的模样,那不是妖物,那是神灵! 正当全军陷入败局之时,一声豪迈的呐喊将众人重新拉回了战场。 “在下永仓新八,欲与天狗一战!”只见一身戎装的永仓正提着刀大步奔进了场内,他临空一跃,踩着士卒的头,疾速地落入了天狗的“圆弧”之内。 只听“叮当”一声巨响,永仓新八手中的那把二尺长的太刀竟然死死地抵住了天狗的招数。不过天狗并没有因此退却,只见他手中的太刀翻过刀刃猛然垂落,又趁着永仓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再度顺势提起。 “噼啪——”由于天狗这招先松后紧,突如其来的攻击令疲于应对的永仓吃了大亏。为了躲过天狗的“阴招”,永仓没能及时将自己的刀也翻转过来。于是天狗的刀背硬是撞在永仓新八的刀刃上,“嘶——”永仓的太刀顿时被这股撞击崩裂了。 就在天狗的长刃太刀截断永仓的太刀并继续朝着永仓新八挥砍的紧要关头,又有一把太刀抵住了天狗的攻势。救下永仓一命的不是他人,正是调头赶来救援的冲田总司。 “永仓队长,你的气势相当不错,可惜还需要多留点心眼。”冲田总司笑着擒住永仓的衣襟并用力地将他拉出了天狗的“圆弧”。 恰逢众人又再度陷入僵局之时,被士卒重重护住的黑川直人却已不知不觉地纵马深入了战场。 “永仓队长,冲田队长。辛苦你们了!”黑川直人已经一改之前的惊慌失措,“多亏了你们,我已经找到对付天狗的计策了。”
一匹千里驹跃过了众人的头顶,待它稳稳落地后,便能看清此时正屹立于天狗之前的黑川军的主将——黑川直人。一身华丽的胴丸,似乎正在高调地挑衅着众人所畏惧的天狗。方才还深陷于炼狱的惶恐,然而转瞬之间那副嫌恶的嘴脸就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此时,黑川直人面不改色地纵马向前。 “馆主大人,且先退下吧!”一旁的士卒们都慌忙地拽住黑川胯下的战马。 永仓新八与冲田总司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愕的申请,任凭黑川直人如何好胜。在如同天神的天狗面前,任何装神弄鬼的行为都只能用“可笑”来形容。 冲田迅疾地档住了黑川直人,他带着一丝为难的神情规劝道:“馆主大人,正如你所见到的——天狗的实力非同小可,属下也无力与之硬磕。目前的形势于我军不利,暂且继续包围。待敌疲乏后再讨取也未尝不可!” 黑川直人并没有将冲田总司的话语灌入耳朵,他绕着天狗的圆弧刀阵,纵马徘徊,一路沉默。然后又显出若有所思的申请,自言自语道:“此战能令我流芳百世;此战亦能令我万劫不复......”谈吐间不时流露出一丝惆怅的黑川,不禁仰起身子望向那片被铃之森掩盖掉的夜空。 “吾辈一世,不敢苟求常胜,亦不能败溃于此!” 在猛吸了一口气后,黑川直人将手中的刀挥向了场中的天狗。“全军听令!枪足轻继续围剿天狗,弓箭手尽管朝着敌人发射箭矢!给我继续杀——” 众人屏息呆立,没有人能立刻缓过神思。唯留主将雄厚的声音还在铃之森的迷雾中缭绕。“给我继续杀——听清楚了就给我继续杀!!”黑川直人见众人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又提高了嗓门下达了战令。 就连躲在黑川军本阵附近的田村一干人也都愣住了,“田村大人,那家伙该不会被天狗吓傻了吧!”一边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的侍从们惊愕地问道。 田村大助并没有马上回答侍从的疑问,他纹丝不动地紧盯着场内的黑川直人。那个身穿胴丸的主将真可谓少年英姿,清秀的眉目虽然紧皱着,但也不妨害那种天生所赐的潇洒。那双深邃的眼睛似乎渗透出神秘的光芒,主将的眼里已经没有天狗的身影,这就是田村大助此时所能了解到的全部。 “馆主大人,您疯了吗!”之前拦住黑川直人的一位士卒愤怒地朝着他喊道。然而回应这位士卒的却是一把冰冷的刀。 一柄太刀从士卒胸口被拔了出来,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还挂在刀刃上。黑川带着坚毅而冰冷的申请,望着场内仍旧伫立着还未缓过神思的诸人。 那个胆敢质疑他的士卒没能闭上眼睛,他惊恐地低下头望着自己早已空洞的胸腔,没能发出一声惊呼就栽倒在地上。 顿时黑川军里一片哗然,众人惊惶地注视着如此疯狂的主将。或许他是真的被逼疯了,所有人似乎都是这样认为的。 “胆敢违令者,如同此人!”黑川直人孤高的身影与场内的众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此时唯一能与之匹敌的仅仅只有天狗一人而已,只有那个藏身于天狗面具下的男子才有与之一战的气魄。 “啊——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在主将的带动下,黑川军的士气又得到了提振。众多的兵卒似乎又开始发出了低沉的怒吼,没有人希望葬身此处。为了得胜而归,即便挡在眼前的是神明,也要将其置之死地。 “哇—— ”一声惨叫打破了先前的形势,随着第一个士卒重新冲入天狗的“圆弧刀阵”。剩余的士卒们也不甘示弱,强烈的求生意识激发出未可而知的潜能,他们比平时更为好战也更为嗜血。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冲入敌阵,然后一颗颗脑袋又拌着鲜血飞溅而出。犹如扑火的飞蛾,明知要葬送性命,却还是不遗余力地继续冲向天狗。因为那个屹立于群尸之中的妖物不仅是死亡,他还是生存的希望。 只要杀了他,没错...只要杀了他,自己的生命便能得以存续。所有的士卒都抱着这种念头,在风雨交加的铃之森之夜,咬紧牙关继续奋力向前。
天狗手中的长刃太刀画了一圈又一圈,锋利的刀刃削掉了靠近它的所有生命。刀刃割入肉体的声音;斩碎骨头的声音;鲜血溅洒的声音。这些合奏回荡在迷雾缭绕的铃之森里,久久未能散尽。 一些怯懦的士卒又开始踌躇着往后退却,但是迎接他的只是友军的刀刃。黑川直人率领永仓、冲田等侍从亲信抵在士卒的身后,只要遇见胆敢回撤的,他就下令将其依依斩杀。 “这简直就是阿鼻地狱!往前冲是死路,往后退亦是死路。作为棋子,这些士卒的武运真是极坏呀。”躲在一旁隔山观虎斗的田村大助也不禁发出慨叹。原本想隔岸观虎斗,但遇见如此胶着的战局,他也没有把握能否趁乱冲入黑川直人的本阵。 此时在场内督战的永仓新八也在颤颤发抖,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明目张胆地杀害自己的同伴。这在永仓看来,简直就是无法原谅的事。 他一边在心底默默地诵念着佛经,一边将太刀捅进友军的胸口。每一刀都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但是作为一介武士,他无法做出背信弃义之事,既然如今已经侍奉了黑川氏,此刻也不能因为自己不愿斩杀逃兵而违背主君。 然而那些葬送在他刀刃下的孤魂们似乎都竞相嘲讽:“对你而言,何为大义?何为神道无念流的道义?” “黑川大人,够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再继续杀人了!”永仓新八扑倒在黑川直人的面前,他低着脑袋向黑川谏言也就意味着他已经做好了赴死准备。 跨坐在千里驹上的黑川并没有立刻回应永仓,他只是冷冷地环视着战场的情况。正在疾速眨动的眼皮,仿佛要将全局尽收眼底。 “永仓队长,人命在你眼里究竟能媲美什么事物?” 黑川的话刺痛了跪倒在他面前的那位武士的心,永仓流着泪缓缓抬起头,“人命......此处的每一条人命都是他们的母亲怀胎十月所诞生的希望,是他们一家子的希望。儿子要孝敬日益衰老的父母,父亲要照料无依无靠的妻子儿女!” “是吗?”黑川直人带着戏谑地笑意说道,“人命在我眼里可没有这么高尚,只有具备自觉自省的人才有留下生命的意义,眼前的人似乎全无活下去的必要吧。” “大人!你这是真心的吗?”永仓新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的男子居然能如此狠心。 “哈哈哈—— ” 黑川直人径自留下了回荡在战场上的凄楚笑声,他没有继续回答。 然而永仓的身后依然回旋着惨死的悲鸣,那些尸体不仅源于天狗的利刃,还有黑川的暗箭。无垠的夜色里浸染着刀光血影,原本静谧的铃之森,如今成了凄恸之声的集聚地。 “啊,别杀我呀...求...求求你!”一个士卒跪在提刀的冲田面前,对一个逃兵,冲田总司有杀死他的权利和信义。然而就连身经百战的他也不经感到愕然,因为当一场战斗逐渐演变为不分敌我的杀戮时,那么作为背负武士道义的自己也就失去了继续挥刀的意义。 “求求你!冲田队长...不,别杀我!”士卒带着满脸的惊恐,本就污秽的脸孔显得更加拙劣,泪水的鼻涕令人惨不忍睹。嘴角挂着粘稠的鲜血,用来求饶的嘴里已经没有几颗像样的牙齿。爬满下巴的白胡子,可见是个老兵。 “唰—— ”刀归鞘,人头已滚出了两三米。 睁开紧闭的双眼,这一刀是冲田凭感觉挥下的。虽然毫无差错地斩下了对方的头颅,但是冲田却没有一丝胜利的欣喜。 恶斗还将继续,只要敌人不死,那么这场杀戮就无法结束。冲田总司再次拔出太刀,忽然无尽的长夜赐给他许多潜藏的力量,他厌恶毫无意义的杀戮,他厌恶人头从颈部分离时的情景,他厌恶站在身后不分黑白的馆主,但他更厌恶眼前那个依旧不败的铃之森天狗。 “天狗!冲田总司誓必取你狗命!” 踹开挡在面前的那些士卒后,冲田再度提刀闯入了天狗的圆弧刀阵。他吐纳了一番后,以平青眼起势,这是一种颇有难度的剑法,刀尖略微下垂,微向右倾。由此姿势往下一按,顿时接下了天狗旋转而至的长刃太刀,旋即再以电光火石之速朝上挥刀,斩下。
“呯呯——”刀与刀之间的纠缠闪耀着刺眼的电光。 刀阵停下了,天狗的招式竟然被冲田总司挡了下来。 顿时场内的众人静若寒蝉,没人敢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铃之森除了从西海岸灌入的风声以外,只留下雨滴落在两把利刃之间被电花消弭的蒸汽声。 天然理心流取意为以天然自然之理调和,临机应变,对敌人的动作采取自然而然的反应。此时的冲田总司已经察觉到了掩藏在虚无中的真相,他回过头来望着远在包围圈之后的黑川直人。 “大伙都给我听着,天狗已败!”黑川直人对视着正在盯视自己的冲田总司,然后带着满脸的得意,挥下了手中的太刀。 伴随着黑川的总攻命令,原本拥簇在他周围的贴身勇士们都径直地朝着天狗奔袭过去。剩下发愣的士卒们也开始恍悟,战斗似乎就要迎至尾声了。 “嘿嘿哈——嘿嘿哈——”最后的武士们开始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刀和枪,弓箭手从死者的箭筒里拾起遗落的箭矢。 但是此时的天狗却依然难以摆脱冲田总司的死缠烂打,长刃已经毫无作用。 “可惜呀,看似无敌的刀阵最终还是被破解了。天狗要令我失望了......”躲在树丛里的田村大助抬起头仰望着没有星辰的夜空,他缓缓地叹了一口气。一旁的侍从们却未能解开疑惑,他们挠着脑袋纷纷询问似乎已经释然的田村。 “你们看,天狗与那位队长战斗的地方与方才有何不同?”田村指着仍在场内比拼气力的二人问道。 众侍从也沿着田村所指的方向,睁大了双眼定要寻找出些许答案。 “啊!大伙看——那两人身旁早已堆积起无法胜数的尸体。”从刀刃的比拼中回过神思的侍从们这才看清了那些支离破碎的“物件”——那些能够拼凑成“人”的肉块。 凌驾在众人尸首之上的武士,天狗与冲田总司的身影骤然被夜色拉伸得极长。 “天狗的刀阵以自身为原点,弧形疾扫周围的敌人。由于刀法迅捷加之身法奇快,刀刃也能迎合敌人的击打方向进行灵活的调整。以自身的巧力转动对方的蛮力回击周边的其他对手,这是他以少胜多,立于不败的绝技。”田村再度凝视着此时正陷入险境的天狗继续说道,“但是这种不败的刀阵却败给了他最为依赖的‘阵势’,所谓的刀阵,即借用刀法所营造的兵阵,是一种‘以静止动的守势’。” “如今的阵地被破坏了,推积在四周的尸体俨然成了阻碍长刃太刀继续挥出圆弧刀阵的障碍。那位带兵的队长趁此良机闯入阵中,无意间已将天狗逼入了近身战的窘境。天狗手握的太刀,其长度有违常理。可见是为了自身的刀阵而特意锻造的佩刀,一旦被逼入了近身作战的境地,那么这把刀也就成了自杀的工具。” 当田村讲完之后,场中的士卒已经配合着冲田的近战,将长枪齐刷刷地突入了距离天狗不过半米远的范围。胜负已分,就连躲在铃之森里的善知鸟都开始振翅而飞,想必漫长的一夜就快结束了。 然而场内依旧相互抵着刀刃的两人却不这样认为,从对方刀刃里传过来的心声取悦着握刀的彼此,如今心平气和的冲田总司已经无法将眼前的天狗视为大敌了,所谓敌知我音,正是这种背负刀和杀戮的武士才能读懂对方的心意。 “天狗并没有杀伐的邪心。”冲田总司从对方的刀刃里读懂了一丝即将消散在铃之森夜色里的心声。 然而一支悄然而至的箭矢打破了这场原本还深陷陷平衡的比拼。 那是跨坐在千里驹之上握着战弓的黑川直人所射的一箭,正中了天狗的胸膛。 眼前逐渐倒下的天狗,令冲田总司依稀觑见了一夜凋尽的昙花。 是该结束了,这无比漫长的,铃之森的一夜。
不行,我要找到他。铃之森,偏偏就是今晚! 绪子已无暇细思,她撕掉和服的下摆,这样方便她以更快的速度奔跑。原本洁白细嫩的小腿,如今布满了淤泥、肉块以及血液,雨水不断地洗刷,但不断地奔跑又会让这些东西重新沾回来。 “源次郎—— 你在哪里?” ...... “源次郎—— 你在哪里?” 雨夜的铃之森只能听见磅礴的雨声,鸟雀们也无法吱声,更何况要在不间断的雨声里寻觅一个不确定是否还存在的 ——人类的呼唤。 “你在吗?回答我!”绪子欲将眼睛睁大,可雨水直往她眼里钻。她不断地用衣袖擦拭,但总不尽人意。只要眼前稍一睁闭,刺痛的感觉就会令她无法看清前方的景象。 然而越是深入铃之森,沿途横亘的尸体也愈来愈多。 她还时常被尸体绊倒,尽管总会立刻从尸堆里爬出来。 一种强烈的思念正在牵引她继续搜寻下去,哪怕遍寻整座铃之森。 “扑通——” 她再度摔倒,这本应该是个积水的坑,但是站起身子的绪子却被染成了朱红的血色。这不是水坑,是血池。 渐渐的,雨声比之前小了许多,也能隐约地听见杂乱的喧嚣——人的呐喊声。 推开挡在身前的几具尸体,但是靠近更前面却依然还有成堆的死尸。绪子撩起已被撕去下摆的和服,一只脚踩在一个无主的头颅上,另一只脚跃上由几具尸体构成的土堆。两只手尽可能地伸展开来,已经能够到最上面的那具尸体了。绪子将右手紧紧地抓住那具尸体的一只手,但是顺势而下的雨水和血水险些又让绪子滑下去。 绪子立刻腾出另一只手,然后麻利地摸索着那具尸体,终于在腰身的部位找到了一把胁差,这是一种平常与太刀一并系在腰间的辅刀。由于这种刀比较短,因此用途也非常广。此时,绪子正在利用这把刀让自己爬过这一堆巨大的由尸体组成的小山丘。 她将那只紧握胁差的手,高高地扬起,紧接着以极重的力道落下。 “咔嚓——”,短刀已经插入了那具尸体,而且插得非常深。顿时一股酱紫色的血液喷涌而出,豆大的血滴就这样笔直地落在绪子正仰起的脸上。待血喷完之后,只留下刀把的部分还露在尸体的外面。 绪子借力引体向上,虽然很难将整个身体都提起来,但是稍稍离地的双脚也顺利地攀在尸堆的中间,整个人最终成功地攀爬上去。 还没等绪子缓过气,眼前的景象又令她再度倒吸了一口寒气。 只见越过尸堆和树木枝叶的缝隙,望穿雨帘就能觑见远处还有一堆活着的“尸体”正在包围着什么东西。 站在中间被团团包围的人,手握一柄长得惊人的太刀。此时,这个人正以自身为圆心、以刀为半径,不断地用极为迅捷的速度划过一圈又一圈刀阵。胆敢接近包围圈中心的士兵们立刻就会骨肉分离,立毙当场。 当绪子从尸堆上稍稍爬下去时,便看清了深陷包围圈内的那个手握长刀的人。 “咿!那家伙戴着面具。”绪子揉了揉眼睛,然后更加仔细地凝视着。 “这个面具—— 天狗,是天狗的面具!啊啊啊——” 因过度惊吓而失声尖叫的绪子连滚离开了尸堆,她躲在更靠近战场的灌木丛下。稍一平复心情后,她又探出脑袋细细地检查战场,她在寻找一个自己熟悉的身影。 在那一圈又一圈的包围网后面,有一个骑马且穿着十分华丽威武的武士,从他身后的帅旗来判断,绪子很快明白了这个人就是品川的霸主——黑川直人。 只见黑川直人从身旁的侍从那里接过一把弓,他又从箭筒里取出一支箭。然后拉弓满弦,只听“嗖——”的一声,那支箭正中了包围网内的天狗。 顿时,场内的嘶吼声静止了。 所有士兵都回过头去寻找到底是谁射中了战无不胜的天狗。 当发现唯一手握弓箭的是自己的主帅时,他们都激动地开始大声呐喊。陷入重重包围的天狗,已经无法轻巧地拨弄他那把奇特的长刀了。因为堆积在他四周的尸体都盖过了他的腰身,长刃太刀已经无法自在的旋转出那个诱发着死亡气息的刀阵。 胜负已分,就连躲在灌木丛里的绪子都能看清场内的形势。 就在这一瞬间,就在天狗被箭矢射中而颓然倒下的一瞬间。场内的几个人同时做出了各自所需的举动,也正是这一瞬间,让众人的命运发生了极为剧烈的变化。
首先,在黑川直人的暗箭射中天狗不到几秒的时刻。另一支暗箭则从稍远的树丛中朝着骑在马上格外显眼的黑川直人直射而来。 这一箭非常准,可见射箭的人选了一个很好的隐蔽点等待射击的时机。当黑川直人射中天狗后,原本还在他身边守备的侍从们就在那几秒做出冲入包围网抢功的决定。那几秒,只有骑在马上缓缓放下长弓且满嘴阴笑的黑川直人暴露在帅旗之下,本阵除了主帅,并无他人。 这是黑川军乃至黑川直人最为松懈的时刻,而躲在暗处等待这个时刻的杀手也如愿地利用了这个时刻。 毫无疑问,这支暗箭笔直地贯穿了黑川直人右眼。 还没待黑川直人从巨大的冲击力中缓过神,躲在暗处的杀手直接站起身子,他再次上弦蓄弓。 只见杀手竟然只有一只左手。 他是用他那只仅剩半截的右手作为支点,然后把弓横着绑在上面作为“弩”来使用的。正是利用了弩的稳定性,因此在雨中才能发挥出如此精准的威力。 这个虎视眈眈的杀手不是他人,正是被天狗一起带入铃之森狩猎的通口一郎。 “快点杀了他,通口——”原本就要倒下的天狗又重新借力站了起来,他的视线不曾从黑川直人身上移开,他一直凝视着对方,甚至包括对方向他放暗箭的瞬间,全部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天狗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刻,不顾嘴角流出的鲜血。他怒吼道“杀了他,再射一箭就能杀了他,再射一箭!” 一部分士兵朝着天狗的视线往回望,发现主帅的右眼已经被一支箭矢贯穿了。 此时最快反应过来的是永仓新八,他从箭矢射入黑川的角度判断出杀手的位置。他顺着箭矢的发射轨迹极快地找到了正从树丛中站起身子欲发下一箭的通口一郎。 永仓新八果断地放弃给予天狗最后一击的绝佳机会,他放弃了挽回他剑道尊严的机会。此刻,若黑川直人被杀死,那么这场伤亡惨重的战争就是去了最根本的意义。 他迅速地踩过士兵的头顶,直驱向箭矢的发射而来的方向。 而另一边,一直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的田村大助也开始率众出击。“场内风云突变,此时正是击毙黑川直人的最佳时机。尔等随我杀入黑川军本阵,我们只要一个人的脑袋——黑川直人!” 十几个威武的身影迅速地从暗处飞驰而出,他们的额头上都清一色地绑着代表复仇的黑色头巾。 “唰——”十几把太刀一齐出鞘的声音极为悦耳,他们不顾生死,直接冲入了包围网。 “打破他们的阵型,别让天狗死掉!”田村大助对部下做出了战场的指令。 此时,站在包围网最前面的冲田总司也不得不暂行放弃杀死天狗的机会。突如其来的逆转让他惊诧不已,特别是冲在最前面的田村大助更是令他颇为恼怒,原本规整的包围网被这一伙来路不明的家伙,仅凭这一股冲击就崩散了。 “来者何人?”冲田总司怒问道,他的刀已经抵在了田村大助的刀刃上。 两人的刀刃相互绞在一起,电光石火顿时吓退了周遭的士兵。 趁着永仓、冲田两大高手纷纷被牵制住的瞬间,天狗跃出了困住他的尸堆。或者,除了田村大助一行人的忽然搅局以外,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天狗一旦脱困,那些方才还奢想取走他脑袋的士卒们都开始惶恐地退散。但是无情而残酷的长刃太刀已经无法抑制那股嗜血的躁动,一圈又一圈的刀阵再度成为战场的绞肉机。 “喀嚓、喀嚓——”鲜血喷涌、血肉横飞的景象再度出现。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这本该静止而如今却再度异动的景象在绪子的眼里,简直是一副“地狱变”。 由残碎的尸首以及还在相互厮杀的“尸体们”组成的曼陀罗,如同修罗的呐喊声灌入绪子的脑袋。 嘶吼声被成倍扩大,雨声在哪?不,已经听不见一丝雨声了,这里只有将死之人的呐喊。
坂田大老板显出一副诀别的表情,他躲在门框后面,只探出那个硕大的脑袋悄悄地凝视着渐行渐远的绪子。只见绪子忽然回过头,虽然听不见声音,但是坂田能够从绪子的唇形里明白她要说的话。 “一直以来,多谢关照。” 这并不是坂田大老板唯一一次听见绪子的寒暄,不过这却是他所听过的,最为沉重的道别。 沿途,绪子注视着品川町的夜景。在这之前,每个回家的夜晚她都会抱着极为舒畅地心情去观赏归途的风景。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那些亮过星星的灯火,那些永远不会在这片土地上消失的喧嚣。这一切都遗留在绪子的心里,她仅仅是看着这些与自己毫无关联的景象,就会感觉到生命的魅力。 “真希望再去看看那些萤火虫,真是美丽极了。” 身边的传令兵们虽然用异样的眼神注视着绪子,但没有人在意。在众人的眼里,可能这个被召见的女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被带进城里后,绪子就被安排在议事厅里等候。 绪子无言地注视着眼前的大厅,血渍和腐肉的恶臭味扑鼻而来。尽管她本能地会产生呕吐的感觉,但是凭借坚强的意志,她最终还是将那股翻云覆雨的感觉平复下来。相比于昨日铃之森的惨景,眼前的一切根本算不上什么可怕。 “噼啪噼啪——”只见侧厅里走出一个正在使劲鼓掌的男人。 “了不起,居然能强忍住本能。作为女人,真是了不起!”黑川直人带着阴险的笑意注视着正端坐在议事厅末尾的绪子。 “女人,你叫什么名字?”黑川也跪坐在议事厅的中央,他以高傲的神情的问道。 “绪子,这是叔父叔母给我取的名字。”绪子直勾勾地凝视着黑川直人的眼睛,她并没有流露哪怕一丝的怯懦。 “绪子,很不错的名字。”黑川的右眼眶没有用绷带或眼罩作为掩饰,他故意用空洞的右眼眶觑视绪子,但对面的女人仍不为所动。 “我问你,江上源次郎是谁?他真实的身份究竟是谁?”黑川见对方没有一丝惊愕,便不再故作玄虚,直接切入正题开始问道。 绪子这才露出一副惊讶的神情,她忽然笑着回答道:“难道就连你也不能知晓源次郎的真实身份?这......这真是太妙了!” 绪子不顾青筋暴露的黑川直人,只管自顾自地开心起来。 “源次郎,你果然是个奇怪的男人!你果然很奇怪呀,哈哈哈—— ” “够了——”黑川打断了绪子的话又继续说道,“除了他是坂田屋的伙计以外,你究竟还知道些什么,关于他的一切,你把全部告诉我!” 绪子似乎没有在意黑川直人在讲些什么,她只是笑呵呵地自言自语,“源次郎,他一定会和我一起赏樱,每年,每年,直到两个人老去。” “疯女人—— 你竟在说些糊话,我想知道的是真相!” “真相?” “没错,唯独这个男人的一切。我竟全然无知,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哈哈哈——” 绪子又开始径自大笑起来,这笑声无比凄厉,无比悲哀。 就连绪子也不知道,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但还没等到对方做出回复,甚至连追问的机会也没有。那些人都已经离去了,永远地消失在绪子的世界里。 如今能够浮现的画面总是源次郎的笑脸,他总是以其独有的平淡语气去安慰她、配合她、鼓励她,或许这些画面里没有哪怕一丝爱意,但是绪子却总能回想起他最后的那句话。就在绪子准备提刀自刎时,源次郎的声音又闯入了她的脑海。 “绪子—— 不要啊!” 那一声挽留里充斥着浓浓的爱意,源次郎不曾言说的真情实意。 “啊—— 你在做什么!” 绪子忽然被扯回了现实,眼前的黑川直人正扑在她的身上。娇弱的绪子立刻被压倒在地,占据视线的那张只有一只眼的可怖面容正在发出野兽般的喘息。
绪子: 在你读这封信时,想必你已经看见我的尸体。请不要露出那副惊讶的神情,接下来我将向你坦白一件对你隐瞒多年的事情。 我并不是你的叔母。不用感到意外,因为我就是你的生母。松子只是我年轻时的艺名,那时候的我作为才貌双全的艺妓被你的父亲看中,当我被带进黑川御所时,我就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命运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想必你应该猜到了。没错,你的父亲正是黑川御所的前任馆主。而你如今的叔父——田村大助只是你父亲麾下的臣子。他妄想得到你父亲的地位,他更是妄想得到我。你父亲体弱病危,他趁势还曾玷污过我。在你出生没多久,他便策动了谋反。 但是保皇派并不孱弱,你父亲与前妻所生的儿子——黑川直人成功地平息了谋反。虽然田村失败了,但是他在逃亡时却掠去了我们。为了保全孩子们的性命。我最终选择了忍辱偷生,我谎称你是他的骨肉,并最终说服他放过你的哥哥。 哎呀,忘记了跟你说最重要的事情了。你还有一个亲哥哥,他叫源次郎,是我给他取的名字。为了让他隐姓埋名的生活,我将他送到了坂田屋做杂活。 绪子,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扮演叔母的角色。你一定非常讨厌我,可这都是为了出于保护你的目的。我真希望你能早日穿上那件为你准备的和服,成为一个温柔娴雅的妻子,成为孩子们的母亲。因此我必须想方设法让你厌恶我,让你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如今说这些都已经为时已晚,带着我给你准备的嫁妆去找你的哥哥。记住,他叫源次郎。然后远远地离开这里,去过上幸福而平凡的生活。 最后,在临死之前......真希望能听见你叫我一声母亲。 最爱你的母亲 松子 ------------------------------------------------------------------------------- 当然,最后打开这封信的并不是绪子。这是永仓新八和冲田总司在绪子被处死后的翌日,在她的住所发现的。另外,屋子里还有一具因上吊而死的尸体。 这封信就紧紧地攥在那个尸体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