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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6-11 22:29:20

# 三次杀死同一个人的凶手

>停尸间送来一具高度腐败的浮尸。

>我解剖时突然停电,黑暗中摸到尸体冰冷的眼皮。

>“指纹比对结果出来了,”同事声音发抖,“和三年悬案死者完全匹配。”

>可那具尸体早已火化。

>当第三个相同指纹的死者出现时,凶手在实验室对我们微笑:

>“你们怎么确定,第一次死的不是克隆体?”

>他崩溃前最后嘶喊:“他偷走了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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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荧光灯管在天花板上嗡嗡作响,那声音单调得令人昏昏欲睡,却丝毫驱不散解剖室里渗入骨髓的寒意。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福尔马林气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胃部翻搅的腐败甜腥。我站在不锈钢解剖台前,看着台上那具刚从城南污浊河道里拖出来的浮尸。尸体高度腐败,呈现出令人不适的“巨人观”,皮肤肿胀发亮,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像被过度充气的劣质橡胶人偶。泡发的五官早已模糊不清,难以辨认生前模样。深绿色的水藻纠缠在它肿胀的肢体和稀疏的头发间,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浑浊的泥水,在光洁的不锈钢台面上洇开一小滩污迹。

助手小吴站在我对面,脸色比墙壁还要惨白几分,眼神死死盯着自己脚前那片地面,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显然在极力压制呕吐的欲望。他刚来不久,这种程度的视觉和嗅觉冲击,对他还是太超过了。

“手套。”我的声音在空旷冰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点回音。小吴猛地一颤,像被惊醒,慌忙把消毒过的手套递过来。指尖传来橡胶特有的微凉滑腻感,我熟练地套上,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消毒水和腐败气息的空气直冲肺叶,反而让头脑瞬间冷静下来。这是我的战场,我的领域。每一具沉默的躯体,都藏着一个亟待破解的密码,一个等待讲述的故事,无论那故事多么阴暗扭曲。我拿起旁边托盘里闪着寒光的解剖刀,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橡胶传递到指尖。

刀尖即将触碰到尸体膨胀得几乎透明的腹部皮肤时,头顶那单调的嗡嗡声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整个解剖室彻底、绝对的黑暗。

“啊!”小吴短促地惊叫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猝不及防的恐惧。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灌满了整个空间,浓得化不开。刚才还清晰可辨的不锈钢台面、器械的轮廓、甚至对面小吴那张惊恐的脸,瞬间被吞噬得无影无踪。只有窗外遥远的城市灯光,在厚重的防窥帘缝隙里透进一丝极其微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昏黄光晕。

停电了。这老旧警局大楼时不时会闹点脾气,但偏偏是现在。

“别慌。”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努力维持着平稳。心跳在寂静中被自己听得一清二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我下意识地伸出左手,想扶住解剖台的边缘稳住自己。指尖却在黑暗中,猝不及防地触碰到一片冰冷、湿滑、带着强烈弹性质感的物体。

是尸体的脸!

我的手指,清晰地按在了尸体肿胀的眼皮上。那触感冰凉滑腻,像按在一条刚从冰水里捞起的、泡发的死鱼。指尖甚至能感受到眼皮下那微微凸起的、已经变得松软的眼球轮廓。

一股强烈的寒意,并非来自指尖的冰冷,而是从脊椎骨猛地窜起,瞬间炸开,头皮阵阵发麻。我猛地缩回手,橡胶手套在黑暗中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小吴粗重的喘息就在旁边,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江…江法医?”他颤声问,带着哭腔。

“站着别动。”我命令道,声音比想象中更稳一些。指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烙印般残留着,我强压下胃里的翻腾和心底那丝莫名的惊悸,摸索着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骤然亮起的光芒刺得眼睛生疼,在这绝对的黑暗中显得异常明亮。我迅速点开手电筒功能,一道笔直的光束射出,如同利剑劈开了浓稠的黑暗。

光束首先落在了尸体的脸上。那张肿胀模糊的脸孔在强光照射下显得更加诡异骇人。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在我刚才碰触过的左眼位置。那只眼睛,因为高度腐败和巨人观,眼睑被撑得只剩一条细缝,眼珠在缝隙后似乎微微凸出,凝固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茫然,又像是在无声地注视着什么。冰冷的手机光柱下,那浑浊的瞳孔深处,仿佛凝固着一个来自污浊河底的、无声的诘问。

警局的备用发电机终于迟钝地苏醒过来,发出沉闷的启动轰鸣。头顶的荧光灯管挣扎着,忽明忽灭地闪烁了几下,发出滋滋的电流噪音,最终才不情不愿地稳定下来,重新将惨白的光线填满了整个解剖室。光明驱散了黑暗,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里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沉重和刚才指尖残留的冰冷触感。

小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像是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后背的白大褂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片,紧贴着脊梁。他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解剖台上的尸体,随即迅速移开目光,声音还有些发虚:“江法医,刚才…刚才那一下,真是吓死我了。”

我没说话,只是重新拿起了解剖刀。刀刃在灯光下反射出一点锐利的寒芒。指尖残留的冰冷触感像幽灵一样挥之不去,尤其是触碰到尸体左眼时那种滑腻的弹性,还有眼皮下松软眼球的轮廓。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注意力拉回到眼前这具承载着秘密的躯体上。刀尖精准地划开高度腐败、呈现青黑色并紧绷的皮肤,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腐败气体混合着淤泥的腥臭瞬间涌出,几乎形成肉眼可见的气浪。小吴立刻捂住了口鼻,喉间发出压抑的干呕声。

我面不改色,屏住呼吸,专注于手下。内脏器官在巨人观的作用下移位变形,像一堆泡发了的、颜色诡异的烂棉絮。我仔细地分离、检查。肺部大量积水,气管和支气管里塞满了黑色的河泥和细小的水藻碎片——典型的溺死特征。然而,当我的解剖刀触及死者右手时,动作停顿了一下。

那是一只同样肿胀变形的手,皮肤被泡得发白发皱,像是长时间浸泡在水里的皮革。但在食指的指尖,皮肤的纹理似乎……有些异样?虽然被水浸泡和腐败严重侵蚀,但仔细分辨,指纹的核心纹路区域,似乎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模糊感?像是被什么东西刻意地、粗暴地磨损过?我的心跳莫名地快了一拍,一种职业性的直觉悄然升起。我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那只手,凑近灯光,仔细端详。没错,指腹的皮肤,尤其是涡旋中心的部分,纹路确实比其他部位显得更加浅淡和混乱,像是被砂纸用力打磨过,又或者……被某种强酸短暂腐蚀过?

这个发现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之前单纯的“意外溺亡”判断。磨损指纹?为什么?是为了隐藏身份?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跳了出来:难道刚才黑暗中那种诡异的“被注视”感,并非完全是我的心理作用?这具沉默的尸体,是否真的在试图告诉我什么?

我压下心头的疑虑,继续进行常规检查。骨骼未见暴力打击造成的明显骨折痕迹,但四肢关节处有挣扎留下的软组织挫伤和轻微皮下出血点。胃内容物基本排空,只有少量尚未完全消化的植物纤维和泥沙,符合溺水濒死期的生理反应。初步判断,死因确系溺亡,但死亡时间估计已有7到10天。至于那异常的指纹磨损……我直起身,摘下手套,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尸体皮肤的粘腻感。我走到墙角的洗手池边,拧开冰冷的水龙头,水流哗哗地冲击着双手。水很凉,却洗不掉心头那层疑云。

“江姐,”解剖室的门被推开一条缝,技术科的小林探进半个身子,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困惑和难以置信的古怪表情,“那具浮尸的指纹……初步处理出来了,但……”

他欲言又止,眼神飘向解剖台上的尸体,又飞快地缩回来,像是在看什么不祥之物。

“怎么了?”我关上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心头那丝不安骤然放大。

小林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我们做了基础清理和图像增强,把能提取到的纹路片段输入数据库比对……系统……系统弹出了一个匹配项。”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匹配度非常高……指向……指向三年前那个‘河滩悬尸案’的死者,张维。”

“张维?”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开。三年前那个被丢弃在荒僻河滩、死状离奇的年轻人?那个案子因为线索极少、尸体身份特殊(当时也因腐败难以完全确认),最终成了悬案,封存在积满灰尘的档案柜深处。“不可能!”我的声音下意识地拔高,在空旷的解剖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张维的尸体当年是我亲手解剖的,早就火化了!骨灰都领走了!”

“我知道!我知道!”小林的声音也提高了,带着一种急于辩解又充满恐惧的激动,“我也反复核对了!数据库记录、当时的现场照片、原始指纹卡……全都对得上!就是这个张维!可……可这具尸体又是谁?”他指着解剖台上那团肿胀腐败的物体,手指微微发抖,“难道……难道张维没死?还是……见鬼了?”

解剖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通风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像是某种不祥的叹息。福尔马林和腐败的气味似乎变得更浓了,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小吴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紧紧靠着墙壁,大气不敢出。我站在原地,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比刚才停电时触摸到尸体眼睛更甚。

指纹是身份的铁证。一具早已化为灰烬的尸体,其指纹怎么可能出现在一具刚打捞上来的、高度腐败的浮尸身上?这违背了所有已知的物理法则和刑侦常识!荒谬!绝对的荒谬!

可小林不是信口开河的人。技术科的报告,白纸黑字。

我猛地转身,几步跨到电脑前。屏幕上还停留着指纹比对的界面。左边,是刚刚从浮尸肿胀变形的手指上艰难提取、经过软件锐化增强处理的模糊纹路片段;右边,是档案库里调出的、三年前死者张维清晰完整的指纹卡。两个图像并列显示,旁边标注着刺眼的红色文字:“核心特征点高度吻合,匹配率:98.7%”。冰冷的数字和图形,像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

荒谬感像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冰冷的、坚硬的恐惧。我盯着屏幕上那近乎重叠的纹路,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三年前张维的尸体,腐败程度也很严重,但当时指纹提取相对顺利,特征点非常清晰……等等!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迷雾!三年前,张维的尸体被发现时,他的右手食指指尖……似乎也有轻微的异常?当时以为是河滩碎石磨损或者小动物啃咬造成的,在那种腐败程度下,并未深究……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后背的衣服。难道那不是意外?三年前那具尸体……指尖也被处理过?只是当时腐败严重,掩盖了真相?那……那具火化的尸体,真的是张维吗?那眼前这具……又是谁?

解剖室的门再次被推开,重案组的组长李锋大步走了进来。他四十多岁,身材高大,警服穿得一丝不苟,眉头习惯性地锁着,形成两道深深的沟壑,眼神锐利得像鹰。他身后跟着他的搭档,年轻干练的刑警王浩。李锋的目光扫过解剖台上肿胀的尸体,又落在我和小林凝重异常的脸上,最后定格在电脑屏幕上那刺眼的比对结果上。

“江法医,”李锋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我刚接到报告。什么情况?”他锐利的目光直接刺向我。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发现浮尸、解剖过程、停电时那诡异的触感、溺亡的初步判断、以及最关键的指纹比对结果,条理清晰地快速陈述了一遍。当说到指纹与三年前悬案死者张维高度匹配时,李锋那两道深刻的眉头猛地拧成了一个死结,鹰隼般的目光骤然锐利如刀,紧紧盯着屏幕上的指纹图像。

“张维?”他低沉的嗓音里带着金属般的冷硬,“确认无误?”

“技术处理后的图像和数据库记录高度吻合,匹配度超过98%。”小林赶紧补充,声音还有些发紧。

“荒谬!”李锋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但眼神里没有丝毫的轻视,只有凝重的风暴在聚集。他转向王浩,语速快得像连珠炮:“王浩!立刻做三件事:第一,重新调阅三年前‘河滩悬尸案’张维的全部卷宗,尤其是尸检报告、原始现场记录、指纹和DNA原始档案,送到这里!第二,联系当年处理张维火化的殡仪馆,查实火化记录,找到经办人,确认当时火化的尸体特征,特别是……手指!第三,通知张维家属,我需要重新了解情况,尤其是张维生前是否有孪生兄弟或者其他近亲?现在!立刻!”

“是!”王浩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冲出了解剖室,脚步声在走廊里急促地远去。

李锋的目光再次落回解剖台,锐利得像要穿透那腐败肿胀的皮肉:“江法医,除了指纹异常,还有什么发现?”

“死亡时间7到10天,溺亡特征明显,符合在河道中发现的情况。但……”我顿了一下,指向尸体的右手食指,“这里,有明显的磨损痕迹,手法刻意,目的显然是破坏指纹。另外,”我拿起记录板,指着上面关于四肢关节挫伤的记录,“这些挫伤很轻微,但分布位置和形态,不像是水流冲击或碰撞河底硬物造成的,更像是……被人用力抓握、固定留下的痕迹。”

“控制伤?”李锋眼神一凛。

“可能性很大。”我点头,“结合刻意磨损的指纹,指向他杀伪装意外的迹象明显。”

李锋沉默了几秒,手指无意识地在解剖台冰冷的金属边缘敲击着,发出哒、哒、哒的轻响。整个解剖室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只有这规律的敲击声和通风系统的嗡鸣在回响。

“指纹……”李锋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穿透力,“是身份的铁证。但现在,铁证指向了一个死人。要么,三年前我们埋错了人;要么……”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我和小林,那眼神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有人,能‘复制’指纹。”

“复制指纹?”小林失声低呼,满脸的不可思议。

“或者,”我接过话,感觉自己的声音也有些干涩,“复制……人?”

这句话说出口,连我自己都觉得脊背发凉。克隆?那只是科幻电影里的桥段!但眼前的现实,比任何科幻情节都更加离奇和惊悚。一个早已被宣告死亡、化为灰烬的人,他的身份标识,却清晰地烙印在一具刚发现的浮尸身上。这背后隐藏的真相,光是想一想,就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李锋没有反驳,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走到电脑前,目光死死锁住屏幕上那对诡异的指纹图像,仿佛要将它们刻进脑子里。解剖室里只剩下仪器低沉的嗡鸣和我们压抑的呼吸声,等待着一个早已被时间尘封的谜案,重新撕开血淋淋的口子。

接下来的几天,警局内部弥漫着一种压抑而诡异的气氛。三年前“河滩悬尸案”厚厚的卷宗被重新摊开在重案组办公室的桌子上,积年的灰尘在灯光下飞舞。技术科灯火通明,对浮尸的DNA样本进行了加急处理,结果如同第二道惊雷——与卷宗里保存的张维DNA数据,完全匹配!

“见鬼了!真他妈见鬼了!”王浩盯着新鲜出炉的DNA报告,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眼睛因为熬夜布满了血丝,“指纹一样,DNA一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三年前烧成灰的那个是假的?那真的张维这三年在哪儿?现在又淹死了?”

李锋没说话,只是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紧锁的眉头从未松开。他面前摊开着两份报告:一份是DNA比对结果,另一份是王浩带回来的关于三年前火化的调查记录。记录显示,当时火化的尸体高度腐败,面目难辨,殡仪馆工作人员只凭警方提供的身份信息和家属指认完成火化,对尸体手指并无特别留意。家属那边,张维的父母早已移民国外,只有一个远房表哥在国内,对张维的情况知之甚少,更别提什么孪生兄弟了。

调查,似乎走进了死胡同。唯一清晰的线索,就是这具新浮尸身上,那刻意磨损却又未能完全掩盖的指纹,以及指向三年前“死者”的绝对生物证据。

就在整个重案组被这匪夷所思的谜团压得喘不过气时,第三具尸体出现了。

发现地点在城北一个废弃的工厂排水渠。报警的是几个玩“城市探险”的大学生。尸体被塞在一个锈蚀大半的铁皮油桶里,发现时已经死亡超过两周,同样高度腐败,但比前两具稍好一些,至少还能大致看出是个男性。

当这具尸体的指纹和DNA样本被送入系统后,结果如同最恶劣的预言成真——与张维完全匹配!与第一具浮尸、与三年前的悬尸案死者,一模一样!

消息传来时,重案组办公室一片死寂。王浩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水杯里的水都晃了出来:“第三个!第三个张维!这他妈是捅了张维窝了吗?”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每个人。指纹和DNA,这两座在刑侦领域屹立不倒的身份基石,此刻轰然崩塌,露出了其下深不见底的恐怖深渊。

李锋的脸色铁青,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办公室的白板前。白板上,三张现场照片并排贴着:三年前荒凉河滩上的悬尸,城南河道打捞的浮尸,城北废弃工厂油桶里的尸体。照片下方,用红笔重重地画着三个箭头,最终都指向同一个名字:张维。旁边是触目惊心的标注:指纹匹配!DNA匹配!

“复制……人?”李锋盯着白板,声音嘶哑地重复着几天前我提出的那个疯狂假设。这一次,没有人再觉得这是天方夜谭。连续三具尸体,跨越三年时间,拥有完全相同的生物特征,这已经超出了巧合或技术失误的范畴,指向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

“查!”李锋猛地转身,眼中爆发出近乎凶狠的光芒,那是被逼到绝境后的决绝,“给我挖地三尺!查张维!查他生前的所有社会关系!查他毕业的生物医学研究院!查任何可能和‘生物技术’、‘基因工程’沾边的机构和个人!尤其是那些见不得光的!重点排查张维的同学、同事、导师!任何有恩怨的,有技术能力的,一个都别放过!就从那个研究院开始!”

他的声音在压抑的办公室里回荡,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指纹和DNA的失效,逼着我们只能从最原始的刑侦手段入手——动机、人脉、恩怨情仇。三具“张维”的尸体,如同三块沉重的墓碑,无声地昭示着一个疯狂而扭曲的真相,而揭开它的钥匙,或许就藏在那个研究生命的殿堂里。

张维生前工作的“启明生物医学研究院”坐落在城市东郊的高新园区,几栋线条冷硬的银灰色建筑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科技感。我和李锋、王浩亮明证件,在一位神情紧张、穿着白大褂的行政人员带领下,穿过需要层层门禁的洁净走廊。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培养液的微甜气息。

接待我们的是研究院的副院长,一位姓赵的中年学者,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但眼神里带着明显的不安和戒备。

“张维?”赵副院长推了推眼镜,努力回忆着,“哦,是有这么个人。三年前还在我们基因编辑项目组做助理研究员。挺聪明,但性格……有点孤僻,不太合群。后来听说家里出了事,就突然离职了,连交接都没怎么好好做。再后来……好像听说人没了?”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和疏离,显然对张维并没有太多关注。

“他离职前,或者在职期间,和谁有过矛盾吗?”李锋单刀直入,目光锐利。

“矛盾?”赵副院长皱起眉,“搞研究的,观点不合、争抢资源是常有的事。张维……技术不错,但有点恃才傲物,说话比较冲,可能得罪过一些人吧。具体的……时间太久,记不清了。”他含糊其辞。

“他在研究院期间,主要接触哪些技术?有没有权限接触到……比较敏感的项目?比如克隆、基因复制?”我紧盯着他,抛出了核心问题。

赵副院长脸色微微一变,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克隆?基因复制?江法医,您说笑了。我们研究院严格遵守伦理规范和法律法规,所有研究都在国家允许的范围内进行。张维当时在的只是基础基因编辑组,接触的都是常规技术,离您说的那些……差得远呢。”他矢口否认,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生硬。

“那有没有哪个项目,或者哪个人,研究方向比较……独特?或者对张维特别关注的?”李锋追问。

赵副院长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权衡:“独特……要说独特,秦川博士的项目可能算一个。”

“秦川?”李锋立刻捕捉到这个名字。

“对,秦川博士,”赵副院长点点头,“他是我们院特聘的高级研究员,独立实验室,经费充足。研究方向是……嗯……极端环境下的基因稳定性与修复,有点偏门。他和张维……”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张维刚进院时,秦博士似乎挺欣赏他的能力,想把他要到自己组里,但张维好像拒绝了。后来……好像也没什么交集了。秦博士那人,性格比较……独,除了自己的实验,对其他人都不太关心。”

“秦川博士的实验室在哪里?我们想和他谈谈。”李锋语气不容置疑。

赵副院长脸上露出明显的为难:“这个……秦博士的实验室是最高安保级别,而且他本人……不太喜欢被打扰。我得先请示一下……”

“我们有搜查令。”李锋冷冷地打断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纸。赵副院长看到上面鲜红的印章,脸色瞬间白了,额角渗出汗珠。

“好……好吧。我……我带你们去。”他声音干涩,拿起内线电话,手指微微发抖地按了几个号码,低声说了几句。放下电话后,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带着我们走向走廊深处一扇厚重的、需要指纹和虹膜双重验证的金属门。

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一股更浓郁的消毒水混合着某种有机溶剂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是一个巨大的、被透明高强度玻璃隔成几个区域的实验室。各种叫不出名字的精密仪器闪烁着指示灯,发出低沉的嗡鸣。穿着无菌服的工作人员在各自的操作台前忙碌,对我们的到来似乎毫无察觉,或者刻意无视。

赵副院长引着我们走向最里面一个单独的玻璃隔间。隔间里,一个穿着白色实验服的男人正背对着门口,微微俯身观察着面前一个圆柱形的透明培养舱。舱体里盛满了淡蓝色的营养液,隐约可见一些细小的、难以名状的生物组织在溶液中微微沉浮。

“秦博士?”赵副院长小心翼翼地敲了敲玻璃门。

男人缓缓转过身。

看到那张脸的瞬间,我的呼吸猛地一窒。李锋和王浩的脚步也同时顿住。

眼前的人,大约四十岁上下,面容清癯,头发是那种长期缺乏自然光照的、不健康的灰白色,梳理得十分整齐。他的五官……竟然与卷宗里张维的照片有五六分相似!尤其是那略显狭长的眼睛和薄薄的嘴唇,轮廓几乎如出一辙!只是他的眼神,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冰冷、漠然,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我们只是一组无关紧要的实验数据。

“有事?”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穿透了实验室的嗡鸣。

“秦川博士?”李锋上前一步,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毫不掩饰地审视着对方的脸,尤其是与张维相似的部分,“市局重案组李锋。关于你前同事张维,以及最近发生的几起命案,有些情况需要向你了解。”

“张维?”秦川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一个早已离开、并且据我所知已经死亡的人。他的事,与我何干?”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我们三人,最后落在我身上,那眼神没有任何温度,像是在看一件物品。“命案?那是你们警察的工作。我的工作在这里。”他微微侧身,示意了一下身后那个巨大的、浸泡着不明组织的培养舱。舱内幽蓝的液体映照着他苍白的侧脸,显得格外诡异。

“我们查到张维生前,你曾有意招揽他进入你的项目组?”李锋不为所动,步步紧逼。

“欣赏能力而已。”秦川语气淡漠,“可惜,他选择了另一条路。仅此。”

“另一条路?什么路?”李锋紧抓不放。

“一条……不归路。”秦川的视线重新投向培养舱,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难以捕捉,“或者,自以为是的路。”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实验台光滑的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秦博士,”我上前一步,目光直视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三年前,张维的尸体被发现时,右手食指指尖有细微的异常磨损。最近发现的两具尸体,同样部位也有被刻意破坏指纹的痕迹。这种手法,专业、隐蔽,而且……目标明确。你是否知道,有什么技术,或者什么人,会对‘复制’指纹如此在意?甚至……复制整个人?”我的问题尖锐而直接,像一把手术刀,试图划开他冷漠的外壳。

实验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仪器运转的嗡鸣声。秦川缓缓转过头,那双冰冷的眼睛第一次真正聚焦在我脸上。他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像针尖。空气仿佛凝固了,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他沉默了足有三四秒,那短暂的死寂却漫长得令人窒息。

“复制……”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像冰面下的暗流,“很有趣的假设,江法医。”他的嘴角再次勾起那抹若有若无的弧度,这一次,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冰冷的兴味,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我的脸,仿佛在评估一件实验样本。“但你们怎么确定……”他微微停顿,目光转向李锋和王浩,最后又落回我身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

“——三年前第一次死的那个,不是克隆体呢?”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实验室里!

“你!”王浩脸色骤变,下意识地就要上前。

李锋猛地抬手拦住他,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住秦川,浑身肌肉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秦川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插入了那个最疯狂、最恐怖的锁孔!三年前死的可能是克隆体?那意味着什么?眼前这个人……他知道!他一定知道!

秦川对我们的反应似乎很满意,那抹冰冷的笑容在他苍白的脸上加深了。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微微侧过头,视线越过我们,似乎在看玻璃门外某个点。就在这一瞬间,李锋如同捕捉到猎物的猛兽,厉声喝道:“王浩!看住他!”同时,他的目光锐利地扫向秦川视线投向的地方——实验室另一侧的一个开放式实验台。

王浩立刻反应过来,一个箭步上前,挡在秦川和那个实验台之间。李锋则如离弦之箭般冲向那个实验台。台面上散落着一些记录本、移液器和培养皿。李锋的目标明确——一个看起来像是垃圾桶的、带有生物危害标志的专用收集箱!

秦川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一直如深潭般平静无波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那是计划被打乱的惊怒和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

“住手!”他厉声喝道,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情绪,身体下意识地想上前阻拦,却被王浩死死挡住。

李锋毫不理会,一把掀开了那个收集箱厚重的盖子!一股混合着福尔马林、消毒水和腐败组织特有甜腥恶臭的气味猛地冲了出来!箱子里堆满了被污染的乳胶手套、废弃的培养基、沾染着不明污渍的纱布……而在这些医疗废物的最上面,赫然躺着几小块被福尔马林浸泡得发白发硬的人体组织碎片!

其中一块,形状扭曲,颜色惨白,但上面赫然带着一小片暗红色的、已经角质化的皮肤——那正是一小块人类小指的末节!更令人心脏骤停的是,在那小块皮肤的边缘,隐约可见极其细微、但绝对属于人类指纹的脊线纹路!

“江法医!”李锋的声音带着一种发现猎物的激动和压抑的愤怒。

我强忍着刺鼻的气味和胃里的翻江倒海,迅速戴上手套上前。技术科的人立刻围拢过来,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和无菌容器提取那块关键的组织碎片。我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块浸泡在液体中的断指末节,职业的本能让我瞬间注意到一个极其微小的细节——在那块组织的边缘,靠近切割面处,有一个极其细微的、不规则的缺损,像是被什么锐器不小心刮掉了一小块。这个缺损的形状……异常熟悉!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记忆的碎片瞬间拼凑——第一具浮尸的右手小指末端!当时在解剖时,我就注意到那个小指末节指骨在腐败过程中似乎有个很小的、不自然的缺损,当时以为是腐败或打捞损伤所致,并未深究!而这个缺损的形状,与眼前这块碎片边缘的缺损,惊人的吻合!

一个可怕的、完整的链条瞬间在我脑中形成!凶手在“处理”完受害者(克隆体)后,为了彻底销毁指纹证据,会切下带有指纹的小指末节!而眼前这块碎片,正是属于第一具浮尸的!它没有被销毁,而是作为“失败品”或者“纪念品”,被秦川随手丢弃在了这个生物废料箱里!

秦川看着技术科人员如获至宝般收起那块碎片,他脸上最后一丝伪装的平静彻底碎裂。那深潭般的眼眸里翻涌起惊涛骇浪,是秘密被戳穿的狂怒,是精密计划功亏一篑的暴戾,还有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的疯狂!

“你毁了一切!”他猛地转向我,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嘶哑尖利,如同金属刮擦玻璃,那冰冷的眼神第一次燃烧起疯狂的火焰,“你毁了我的心血!毁了我证明自己的唯一机会!”他猛地指向那个巨大的、浸泡着不明组织的培养舱,手臂剧烈地颤抖着,声音拔高到近乎破音,充满了扭曲的绝望和刻骨的仇恨:

“是他!是张维!他偷走了我的人生!偷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他才是那个该死的窃贼!那个该被切碎、该被焚烧、该被丢进臭水沟里的垃圾!”

嘶吼声在冰冷的实验室里回荡,如同受伤野兽最后的悲鸣。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培养舱,眼神怨毒得如同淬了毒的匕首,仿佛要穿透玻璃,将里面那些沉浮的组织彻底撕碎。

“带走!”李锋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几名刑警立刻上前,干净利落地给状若疯狂的秦川戴上了手铐。冰凉的金属触感似乎让他狂暴的情绪有了一瞬间的凝滞,他不再嘶吼,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幽蓝的培养舱,身体微微颤抖,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嗬嗬声,眼神空洞而绝望。

技术科的人员小心翼翼地封存了那个生物废料箱,连同里面那块至关重要的断指碎片。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单调的嗡鸣。

审讯室的白炽灯亮得刺眼,将秦川苍白的脸映照得毫无血色。他手上的铐环在灯光下闪着冷光。最初的疯狂嘶吼耗尽了他,此刻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颓然地靠在椅背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那份偏执的骄傲和掌控一切的冰冷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绝望。

李锋坐在他对面,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如炬:“秦川,说说吧。为什么杀张维?不,应该说,为什么杀那些‘张维’?”

秦川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李锋脸上,没有焦点。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让人以为他不会开口。终于,那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发出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

“他不是张维……我才是。”

第一句话,就让审讯室里的空气骤然凝固。我和王浩站在单向玻璃后,屏住了呼吸。

“我才是秦川……真正的秦川。”他重复着,声音低哑,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恍惚,“那个站在外面,享受荣誉、地位、资源的家伙……他是张维……一个无耻的窃贼。”

他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语调麻木而平板,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们……是同学。最好的朋友?呵……”他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至少我以为是。我们一起考入顶尖学府,一起进入启明研究院。我天赋比他高,我比他更专注……我本该是最耀眼的那一个。那个独立实验室,那些资源……都该是我的!”

他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一丝怨毒的火焰,但很快又熄灭了,只剩下更深的疲惫。

“他做了什么?”李锋沉声问。

“他做了什么?”秦川喃喃重复,空洞的眼神里掠过一丝嘲讽,“他什么也没做……他只是运气好。一次学术会议,国外顶尖实验室的史密斯教授看中了他随口提出的一个想法……一个剽窃自我未发表笔记的想法!就因为这个,他得到了那个梦寐以求的交流名额,去了国外最好的实验室!而我……”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手铐链子哗啦作响,指关节捏得发白,“我留在这里!看着他窃取我的灵感,享受本该属于我的荣光!看着他一步步走到聚光灯下,而我……只能在他的阴影里,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助理研究员’!甚至……连我耗尽心血的研究方向,都被他轻描淡写地否定为‘缺乏应用价值’!”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被嫉妒和怨恨日夜啃噬的岁月。

“后来呢?”李锋的声音依旧平稳,引导着。

“后来?”秦川的眼神变得茫然,“他回来了。带着光环回来了。成了研究院的特聘专家,拥有了独立的顶级实验室……而我,申请的项目一次次被驳回,经费被卡……我看着他站在台上接受掌声,看着他用我提出的理论框架去申请专利……”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扭曲的恨意,“他偷走的!不止是一个机会!他偷走了我的人生!我的未来!我的一切!”

“所以你就杀了他?”李锋的声音冷得像冰。

“杀了他?”秦川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李锋,脸上浮现出一种怪异的、近乎狂热的笑容,“不!那太便宜他了!我要证明!我要向所有人证明!我才是真正的天才!我才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存在!而他……不过是一个可以被完美复制的赝品!一个垃圾!”

他激动起来,身体前倾,手铐链子绷得笔直:“我的研究!我的方向!‘基因稳定性与修复’?那只是幌子!我真正的方向是……完美克隆!意识载体的无缝迁移!我成功了!你们看到了吗?我成功了!”他指着审讯室的方向,仿佛指向他那个被查封的实验室,“那些尸体!那些‘张维’!就是我的成果!完美的生物复制品!从基因到指纹,分毫不差!唯一的瑕疵……”他脸上的狂热瞬间褪去,扭曲成一种极致的厌恶和憎恨,“就是那该死的手指!那暴露身份的指纹!必须切掉!必须毁掉!就像毁掉他窃取的一切一样!”

“第一个克隆体……三年前河滩那个?”李锋追问。

“是。”秦川颓然靠回椅背,声音又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诡异的满足感,“第一个试验品。我把他约出来,在他最得意的时候……然后,像处理实验垃圾一样处理掉。你们以为那是我第一次杀人?”他嗤笑一声,带着轻蔑,“不,那只是第一次处理‘失败品’。看着他变成一具冰冷的、被所有人指指点点的悬尸……那种感觉……”他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味,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愉悦。

“那真正的张维呢?”李锋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三年前死的那个,到底是谁?”

秦川睁开眼,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沉默了足有半分钟。再开口时,声音轻飘飘的,像一缕幽魂:

“重要吗?一个窃贼……一个赝品……死在荒郊野外,和他那些复制品垃圾堆在一起……不是很合适吗?”他没有直接回答,但那麻木的语气,冰冷的眼神,已经昭示了最残酷的答案。

他最后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单向玻璃,落在我的方向,那眼神里没有了恨意,没有了疯狂,只剩下一种彻底崩塌后的、无边无际的空洞和绝望,喃喃自语:

“我证明了……我能造出无数个他……可是……”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带着手铐的、微微颤抖的手,“……我造不出一个……属于我自己的‘秦川’了。”

审讯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手铐链子轻微的晃动声。那是一个天才疯狂燃烧自己后,留下的、冰冷而绝望的余烬。

结案报告最终送到了我的办公桌上。白纸黑字,逻辑清晰,证据链完整:秦川因涉嫌多起谋杀及违反多项科研伦理法规被正式批捕。他那个充满禁忌的实验室被彻底查封,所有实验数据和样本被列为最高机密封存。

报告的最后一行,冷冰冰地写着:受害者身份,经DNA比对,确认为张维(克隆体)。

我合上报告,目光落在桌角。那里摆着三个小小的证物袋,里面装着从三具尸体上提取的、带有残缺指纹的小指末节碎片。它们被浸泡在透明的福尔马林溶液里,在惨白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蜡黄色泽。指纹的纹路在液体折射下微微变形,像三枚被诅咒的印章,凝固着一段关于身份、存在与疯狂的恐怖故事。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已然亮起,车水马龙,喧嚣而充满生机。人们步履匆匆,奔向各自的目的地,带着属于他们独一无二的身份、面容和指纹。

手指无意识地抚上窗框冰冷的金属边缘。指腹传来清晰而熟悉的纹理触感——那是我自己的指纹,独一无二,不可复制。每一次触摸,都是对“我”这个存在的确认。

可秦川实验室里那幽蓝的培养舱,那些在营养液中沉浮的、尚未成型的组织阴影,却像一个冰冷的幽灵,悄然盘踞在意识深处。他嘶吼的“他偷走了我的人生”,他绝望的“我造不出一个属于我自己的‘秦川’了”,还有那句如同诅咒般的诘问——“你们怎么确定第一次死的不是克隆体?”——这些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会突然回响。

科技能复制基因,复制指纹,复制一具皮囊。它能复制一个灵魂吗?能复制那些深藏于指纹纹路之下、独属于某个生命的记忆、情感、那一点点微妙的、无法言说的“自我”吗?

秦川用疯狂和毁灭证明了前者。他用自己彻底崩塌的人生,为后者画上了一个巨大而冰冷的问号。

我收回目光,指尖离开冰冷的窗框。指腹上,自己的纹路清晰依旧。

但心底,某个角落,仿佛被那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指纹碎片,留下了一道无法磨灭的、冰冷的划痕。关于“我是谁”,这个曾经无比确定的问题,似乎也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细思极恐的薄霜。

秦川的实验室被彻底查封。厚重的金属门被贴上鲜红的封条,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宣告着这个曾经孕育着疯狂与禁忌的巢穴彻底终结。穿着最高级别防护服的专案组成员和技术专家在里面忙碌了整整一周,像处理一场无形的瘟疫。所有培养舱被抽干,里面那些在幽蓝营养液中沉浮的、令人不安的未成熟组织被小心翼翼地取出,封入特制的低温液氮罐。硬盘、实验记录本、甚至废弃的培养基和沾染了不明液体的器皿,都被分门别类,贴上标签,装入厚重的铅箱。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仿佛要将这里曾经弥漫的、那种混合着野心、绝望和福尔马林的味道彻底冲刷干净。

这些承载着秦川扭曲梦想和可怕罪证的物品,被列为最高机密,运往一个无人知晓的、守卫森严的地下设施,进行永久封存和研究评估。它们如同被封印的潘多拉魔盒,被深埋于黑暗,只留下冰冷的档案记录和无尽的警示。

结案报告最终送到了我的办公桌上。厚厚的一沓,纸张边缘整齐,打印的油墨字迹清晰而冰冷。它详尽地罗列了所有物证、技术分析、审讯笔录以及最终的法律定性。秦川,因涉嫌多起一级谋杀(对象为张维克隆体)、非法人体实验、违反多项国际国内科研伦理及生物安全法规等重罪,被正式批捕,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报告的逻辑链条严谨得无懈可击,每一个环节都有确凿的证据支撑,像一部精密运转的机器推导出的必然结果。

我的目光落在报告最后一行,关于受害者身份确认的结论性陈述上:

> **受害者身份:经DNA及指纹片段残留比对,确认为张维(克隆体)**。

“确认为张维(克隆体)”。冰冷的括号,如同一个轻描淡写的注脚,将三个曾经拥有心跳、承载过短暂生命、最终被当作垃圾处理的个体,彻底归类为某个疯狂项目的失败副产品。他们存在的唯一意义,似乎只是为了证明秦川的技术能力和滔天恨意。

我合上报告,那一声轻微的“啪嗒”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异常清晰。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感,混合着深沉的寒意,从心底弥漫开来,浸透了四肢百骸。这疲惫不仅仅源于连日来的高强度工作和面对极端腐败尸体的生理冲击,更源于这桩案子本身所携带的、对存在根基的冰冷解构。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向桌角。那里,在惨白灯光的照射下,并排放着三个小小的、透明的证物袋。袋子里盛放着浓度适宜的福尔马林溶液,溶液中浸泡着的,是从三具尸体上分别提取下来的、带有残缺指纹的小指末节碎片。它们呈现出一种被药液长久浸泡后特有的、不自然的蜡黄色泽,边缘因为腐败和切割而显得模糊不清。浸泡在液体中,指纹的脊线纹路在光线的折射下微微扭曲变形,像三枚被强行剥离、又被永久封存的诅咒印章。它们无声地诉说着被抹杀的个体性,凝固着一段关于身份盗窃、存在虚无与终极疯狂的恐怖寓言。

我站起身,骨骼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走到窗边,外面已是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灯管勾勒出冰冷建筑的轮廓,巨大的广告牌闪烁着虚幻的光彩,街道上流动的车灯汇成一条条光河,引擎的嗡鸣和遥远的喇叭声透过紧闭的窗户隐隐传来。这是一个喧嚣而充满生机的世界,无数人步履匆匆,奔赴各自的目的地,带着属于他们独一无二的身份、面容、指纹,以及深藏其下的故事与悲欢。

手指无意识地抬起,轻轻抚上窗框冰冷的金属边缘。指尖传来清晰而熟悉的纹理触感——那是窗框本身的金属拉丝质感,但更清晰、更不容忽视的,是来自我自己指腹的、凸起的脊线和凹陷的沟壑。独一无二,不可复制。每一次这样的触摸,皮肤纹理与外界接触产生的细微摩擦,都像是一个无声的确认:这是我。我存在于此。这具身体,这个意识,这串复杂的生物密码,构成了此刻感知世界的基点。

然而,秦川实验室里那幽蓝的培养舱,那些在营养液中如同噩梦胚胎般沉浮的、尚未成型的组织阴影,却像一个冰冷的幽灵,悄然盘踞在意识深处,挥之不去。他崩溃前那声嘶力竭的控诉——“他偷走了我的人生!”——像淬了毒的尖针,反复刺穿着平静的表象。他最后那绝望的低语——“我造不出一个属于我自己的‘秦川’了”——更像是对存在本身最深刻的嘲讽和哀鸣。而那句如同魔咒般的诘问——“你们怎么确定第一次死的不是克隆体?”——更是在寂静的深夜里,会突然在脑海中尖锐地回响,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逻辑力量。

科技,这柄双刃剑,已经能够精准地复制基因的蓝图,完美地复刻指纹的纹路,甚至塑造出一具在外观上分毫不差的皮囊。它能复制那些深藏于指纹纹路之下、独属于某个生命的记忆碎片、情感浪潮、那些无法量化、无法言说的微妙“自我”吗?能复制那构成“我是谁”的核心体验吗?

秦川用他天才的头脑、扭曲的恨意和最终的自我毁灭,用三具冰冷的、拥有相同生物标记的尸体,残酷地证明了前者的可能性。而他彻底崩塌的人生和实验室里那些被封存的、未完成的“作品”,则为后者画上了一个巨大而冰冷的、令人窒息的问号。

我收回目光,指尖离开了窗框冰冷的金属。指腹上,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纹路触感依旧清晰。

但心底,某个最深、最隐秘的角落,仿佛被那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三枚指纹碎片,留下了一道无法磨灭的、冰冷的划痕。关于“我是谁”,这个曾经如同呼吸般自然、如同指纹般确凿无疑的问题,似乎也悄然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细思极恐的薄霜。这薄霜并不厚重,却足以让每一次确认自己存在的触摸,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源自存在深渊的寒意。办公室惨白的灯光下,那三个小小的证物袋,静静地躺在桌角,如同三只沉默的、永不闭合的眼睛。